第337章 末路刘守光（4）

　　二人叙罢，便携手回到州衙之中，香案早已准备就绪，这时周威身边的内侍取出圣旨，递到周威手上。

　　“王璟若接旨！”

　　周威苍劲的声音在堂内回荡。王璟若立即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如金石相击。身后众将齐刷刷跪倒一片，甲叶摩擦声里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喘息。

　　“?门下?：朕膺图御极，戡难靖邦。伪燕刘守光，窃据幽蓟，僭称尊号。毒流河朔，民坠涂炭。

　　壮武将军、开国伯、充蕃汉马步前军总管王璟若?，勇冠六军，谋深九地。衔锋蓟北，摧鲸鲵于坚垒；扬麾燕南，拯黔首于倒悬。献俘太庙，克复全疆。功超卫霍，义贯金石。宜加显秩，用旌殊勋。

　　可特授云麾将军、开国侯，食邑一千户，加检校左仆射，领蕃汉马步内外总管?。其余诸将，一应封赏。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同光六年腊月甲子 下”

　　随着周威浑厚的诵读声，圣旨上的朱砂御笔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王璟若低垂的眼帘下，看见自己握拳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听到“云麾将军、开国侯”的封赏时，他分明感觉到身后杨兴业骤然急促的呼吸。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王璟若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砖。起身时，他瞥见周威眼中闪过的欣慰，那目光让他想起数年前晋阳校场上，这位老将军看他比武时的神情。

　　衙门外此时早已聚集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当周威命人张贴《平幽州伪燕诏》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向照壁。十大罪状墨迹未干，在冬阳下泛着刺目的黑亮：，告示曰：

　　门下：

　　朕绍膺景命，克复唐祚。伪燕逆酋刘守光者，本卢龙叛将之孽，敢窃幽蓟十六州之地，僭越称尊，荼毒生灵。今王师已克枭獍，特颁敕谕以明刑宪。其罪十恶，列陈如左：

　　一、悖逆人伦，囚父戮兄

　　囚生父仁恭于大安山，绝父子之义凡五载。矫命袭杀其兄守文于沧州，枭首辕门，实开残杀宗亲之端。

　　二、僭窃名器，妄称大号

　　乘牛梁篡逆之际，私建“大燕”伪朝，擅筑郊坛，盗用天子六冕，妄铸“应天”、“顺天”等伪号钱，其罪较安史尤甚。

　　三、虐民以逞，刳剔为刑

　　铸铁匣名“燕山匣”，犯者项锁百二十斤。设蝎牢于幽州府衙，创“热龙柱”之刑，积年虐杀士民二千余众。

　　四、毁佛敛财，渎乱神道

　　熔蓟州独乐寺十一面观音金身铸钱，毁房山云居寺隋代石经为础石。掠幽燕佛寺铜钟三百口，尽化刀兵。

　　五、输款契丹，引寇南疆

　　私赠契丹战马五千匹，暗许割让妫、儒、武三州。致契丹骑岁寇渔阳，掳汉民为“投下户”者逾万。

　　六、苛征暴敛，民业尽凋

　　征“鹰师税”夺民粟，每户月输三斗饲鹞；铸铁钱强兑铜币，致斗米万钱，饿殍塞道。幽州户数损十之四。

　　七、渎乱纲常，淫虐无度

　　夺部将妻女二十七人充后宫，李彦超妻拒辱，竟裸挞于市。幽州女子多自黥面，以避选充。

　　八、背信弃义，屡叛藩镇

　　先受河东解沧州之围，转袭瀛莫；复叛义武王隐，致易定涂炭。凡七背盟约，狡诈冠绝河北。

　　九、废弛边防，纵寇戕民

　　撤居庸关戍卒铸钟簴，毁古北口烽燧为田畴。契丹轻骑岁入檀蓟，边民岁贡“买路绢”十万匹。

　　十、矫诬天命，妖言惑众

　　使妖僧智广伪称“荧惑入燕分”，刻“天命燕兴”玉玺。散童谣“燕山高，圣人出”，僭越之心路人皆知。

　　今逆酋已械送晋阳明正典刑。特敕：

　　免幽蓟诸州两年租赋

　　发伪燕府库绢三十万匹赈饥

　　焚毁蝎牢等刑具二百四十件

　　大赦胁从军民，唯伪燕三品以上官不原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同光六年腊月甲子

　　中书门下奉敕颁行

　　十大罪状字字血泪，围观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压抑多年的痛哭。王璟若立在石阶高处，看着那位老妪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焚毁蝎牢的字样。老人浑浊的泪水滴在青砖上，很快被冬日干燥的空气吸尽。他忽然想起破城后在蝎牢里看到的景象——铁钩上挂着的半截人臂，墙角堆叠的森森白骨。

　　夕阳西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新补的城墙缺口处。一株嫩草从砖缝中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当夜，州衙后院的暖阁里，炭盆驱散了北地的寒意。周威执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荡漾。王璟若注视着其脸上的沟壑，不禁心中感慨。当年自己曾亲手击杀了其弟子丁一围，因此初次随其出征时自己其实甚是不安，但攻取河中府时，周威却丝毫未曾为难于他，这几年来更是从未提过此事。每每想到其宽容之处，自己便甚是感动，也不禁为这位老将军一心为国之节操而动容。

　　“今日堂上人多...”王璟若举杯轻抿，酒液滚过喉头，带起一阵灼热，“末将接了蕃汉马步内外总管一职，可是副使大人要激流勇退么？”

　　“怎么？”周威眯起眼睛，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惦记上老夫这副使的位置了？”

　　“末将岂敢！”他慌忙起身，“还请大人莫要取笑在下！”

　　周威突然大笑，花白胡须随着笑声颤动：“看把你吓的！”他夹起一块炙肉放入口中，咀嚼时银须上沾了油星，“老了...”咽下肉块后，他轻叹道：“这牙口不似当年了。”

　　“大人说笑了。”王璟若目光扫过周威依旧挺拔的身姿，“黄忠七十二岁仍可力斩魏将夏侯渊，大人比起黄忠来还年轻的很。”

　　周威哑然失笑，指着他说道：“你倒是个机灵鬼！”随后正色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番我前来幽州并非只为传旨，而是陛下念我一心为国，幽州重镇又不容有失。因此命我为卢龙节度使，看守幽州全境，北拒契丹，南抗梁国，为我后唐建一道坚实屏障。”

　　王璟若瞳孔微缩。他看见周威指节敲击案几的节奏——这是老将军思考军务时的习惯。酒液在杯中晃动的波纹里，他似乎读懂了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

　　周威抬手制止，苍老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盘结：“如今朝中正在用人之际，但先帝时的统军大将尽已年迈，难成大事。如今你攻克幽州，在朝中声势一时无两，又是陛下宠臣，这番大事，最终还是应着落在你手中才是。因此陛下才派我前来接替你，让你回朝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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