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黎明破晓时，佛心颤如絮

　　第一缕天光，如同羞怯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芭蕉洞那未曾完全闭合的石门缝隙，在弥漫着酒气与异样甜香的黑暗中，划开一道微弱的曦白。

　　孙悟空是被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惊醒的。

　　那并非肉身的痛楚，而是源于他那颗被佛法淬炼了三百载、自认已坚如磐石、明如琉璃的——佛心。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金刚杵，狠狠砸在了他的心窍之上，震得他三魂七魄都在嗡鸣。

　　他猛地睁开眼，火眼金睛在昏暗中爆射出两道刺目的金光，瞬间将周遭的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锦榻罗帐，是散落一地的、属于女子的衣衫碎片，以及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属于“蟠桃酿”与另一种……旖旎气息混合的怪异味道。

　　他的脑袋像是被巨灵神的锤子砸过，宿醉的钝痛与某种更为可怕的、碎片式的记忆疯狂冲击着他的神识。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动脖颈。

　　然后，他看到了。

　　铁扇公主，罗刹女，正蜷卧在他身旁。

　　云鬓散乱，铺陈在玉枕之上，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

　　她双目紧闭，长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那平日里清冷的面容，此刻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松弛，以及……一种被彻底滋润后的、惊心动魄的艳光。

　　锦被滑落至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其上几点暧昧的红痕，刺得孙悟空眼睛生疼。

　　“嗡——”

　　孙悟空的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同时炸开了锅。

　　所有的碎片记忆在这一刻拼凑完整——醉酒、倾诉、触碰、那失控的拥抱、滚烫的肌肤、压抑的喘息、以及最后彻底沉沦的疯狂……

　　“俺……俺老孙……干了什么？！”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全身。

　　比当年被压五行山下更甚，比面对如来佛祖五指化山时更甚！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几乎将锦榻掀翻。

　　低头，他看到自己身上同样凌乱的佛袍，以及散落在榻边的那串他从不离身的、由菩提子炼制的佛珠。

　　此刻，那佛珠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尘垢。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他，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孙悟空，竟然……竟然与结义大哥牛魔王的发妻，铁扇公主……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不是战斗，不是较量，这是彻头彻尾的、无法用任何神通武力弥补的……错误！

　　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佛位不保，让兄弟反目成仇，震动三界的滔天大祸！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绝对不能！”

　　猴性里的机变与在取经路上锻炼出的、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慌。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电，扫视洞内。

　　还好，侍女似乎尚未到来。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立刻！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孙悟空仓皇滚下锦榻，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衣物往身上套。

　　那锁子黄金甲此刻穿起来格外费力，冰冷的甲叶贴着他同样冰冷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试图运转佛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佛心紊乱，佛元在体内横冲直撞，别说施展什么高深法术，就连最简单的穿衣服都显得笨拙不堪。

　　他瞥了一眼依旧沉睡的铁扇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昨夜那荒唐滋味的……回味？

　　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

　　“孽障！真是孽障！”他低声咒骂着自己，也不知是在骂那失控的欲望，还是在骂这该死的“蟠桃酿”。

　　穿戴勉强整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就这么走！

　　必须处理痕迹！

　　他捻起诀，口中念念有词，想施展一个“清洁咒”，将这满室的狼藉与气息一扫而空。

　　然而，咒语念出，只有几缕微弱的清风拂过，连榻上的褶皱都没能抚平。

　　他的法力，竟因心神大乱而大打折扣！

　　“该死！”孙悟空急得抓耳挠腮，火眼金睛四处乱瞄。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石门缝隙透入的那道越来越亮的天光上。

　　天快亮了！

　　不能再犹豫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法术不灵，那就用最原始的办法——跑！

　　他再次捻诀，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一只毫不起眼的、翅膀上带着露水的苍蝇。

　　这是他最熟练的变化之一，用来潜行匿迹，再合适不过。

　　然而，他心绪不宁，变化之术也失了精准。

　　那苍蝇飞起来竟有些歪歪斜斜，嗡嗡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他努力控制着这具微小的身躯，朝着石门的缝隙飞去。

　　就在他即将穿过缝隙，逃离这令他窒息的洞府时——

　　“吱呀——”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一个端着铜盆，准备伺候公主晨起的侍女，恰好从门外走来，推开了石门！

　　那侍女睡眼惺忪，并未立刻注意到脚边这只不起眼的苍蝇。

　　但孙悟空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操控的苍蝇身躯猛地一颤，竟直愣愣地朝着那侍女的面门撞了过去！

　　“哎呀！”侍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挥手驱赶。

　　孙悟空所化的苍蝇狼狈地一个急转，险之又险地擦着侍女的发髻飞过，慌不择路地冲出了芭蕉洞，融入外面微亮的晨曦之中。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仿佛噬人魔窟般的洞府，鼓动翅膀，用尽全力朝着灵山的方向飞去。

　　冷风一吹，他那苍蝇形态的小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行，就这么回去不行！

　　灵山法会或许还未完全结束，万一被发现自己擅离，又该如何解释？

　　一个念头闪过——分身术！

　　对！

　　用分身术制造不在场证明！

　　他强提一口佛元，默运玄功。

　　只见那飞驰的苍蝇身上金光一闪，一道与他本体气息一般无二的分身，朝着灵山大雷音寺的方向疾驰而去，准备代替他那“一直端坐莲台”的本体，继续参与那冗长的法会。

　　而他的苍蝇本体，则方向一变，朝着一个更隐蔽的、可以让他冷静下来思考善后之处飞去。

　　芭蕉洞内，那被孙悟空撞了一下的侍女，揉着额头，疑惑地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嘀咕道：“怪了，大清早的，哪来这么莽撞的苍蝇……”

　　她摇摇头，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向内室。

　　当她看到内室中那一片狼藉，闻到那浓郁的酒气与怪异气息，再看到锦榻上依旧沉睡、衣衫不整的铁扇公主时，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黎明洞府中，显得格外刺耳。

　　榻上的铁扇公主，被这声响惊动，眉头微蹙，似要醒来。

　　而那根金色的、蕴含着佛光的猴毛，依旧静静地躺在锦榻之旁的阴影里，等待着某个注定会发现它的人。

　　风暴，已然启程。

　　而意识到自己捅破了天的孙悟空，他的补救之路，注定步步惊心，笑料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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