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教会

　　“你来了。”

　　“我来了。”

　　就在姬司命以为面前的少女会说“你不该来”的时候，盐见小百合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擦起黑板。

　　小百合无声地拒绝了姬司命的帮助，那初看会让人以为是初中生的娇小身躯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地擦拭最上方的粉笔字迹。

　　她的动作稳定且高效，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般，抬起手、落下，移动、再抬起。仿佛这不是值日，而是一场仪式。

　　姬司命则拿起角落的扫把，当他扫到她身后时，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无声且适时地向旁边横移一步，恰好给他留出清扫的空间。

　　而当姬司命扫过后，她又精准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将整面黑板擦的干净且发亮后，小百合放下黑板擦，轻轻拍掉校服沾上的白色粉末。

　　她拿起书包，朝姬司命和在教室门口等待他的佑理用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微幅度点了一下头，然后安静地离开。

　　姬司命看着她离开时的步伐，以及那双小巧的室内鞋心中暗自思索，并试图将其与拜殿门口的鞋印重合。

　　‘会是她吗？’

　　他不动声色地将盐见小百合这个名字加到自己心中的怀疑名单上，有必要在之后的时间多观察一下了。

　　他动作加快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后走向门口，牵着佑理递过来的手跟她一起离开。

　　......

　　“司命”和姬司命手牵手走在冬木街道上的佑理偏过头看着少年的侧颜，问出那个问题，“盐见同学她......是吗？”

　　“很可疑，但不确定。”

　　姬司命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在他的因果视界中，盐见小百合和旁人没什么不同，顶多加一个三无的属性。

　　然而不管是三无也好，还是那与拜殿前相似的步伐也罢，都难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正当姬司命想要为佑理说明自己的看法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将佑理拉到身后看向街道前方。

　　佑理没有出声询问，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往日喧嚣的街道此刻死寂得有些诡异，应该是张开了某种驱人的结界。

　　而设置这个结界的主人，此时正安静地站在在那条通往酒店的必经之路上。

　　那是一位身着庄严黑色圣职服的老者，虽然头发早已发白，但是他的体型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约有一米八的身高和格外壮实的体格，如果不看他的面庞还以为是某位现役的拳击手。

　　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则站着一位面无表情，仿佛与周围分割的银发少女。

　　看到姬司命停下脚步，老者往前一步，维持在能听得清对话，并不会引发误会的距离。

　　他动作一丝不苟地抚胸行礼，姿态恭敬，却丝毫又不会让人觉得卑微。

　　“下午好，姬司命阁下。我是言峰璃正，『圣堂教会』下属『第八秘迹会』的司祭。目前负责管理冬木教堂。”

　　说着璃正示意自己身后的少女：“这位是司祭代理，卡莲·奥尔黛西亚，也是我的孙女。”

　　被说到自己名字的少女依旧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只是用她宛如黄金的瞳孔看着姬司命的面庞。

　　“请原谅我的直接。自从您来到冬木后，我们监测到了两次与伪神有关的反应。一次是昨天，有伪神凭依凡人，并使用了某种......神具。

　　“另一次是今天上午，废弃的旧神社出现了规模异常的风暴。作为此地秩序的维护者，教会无法忽视这些。”

　　璃正的措辞很谨慎，哪怕是在内部将弑神者蔑称为窃火者的圣堂教会，真正在他们面前时都会表现的谦卑。

　　在过去与弑神者，尤其是那位沃班侯爵的交锋中，他们已经深切的明白常人与弑杀神明之人间的巨大鸿沟。

　　璃正同样也是如此：“能否请您告知，您是否了解这些事件？以及......冬木究竟在面临什么？”

　　姬司命看着面前这位态度谦逊，但目的明确的老司祭，又瞥了一眼卡莲，确认两者没有敌意后以对等的态度回应。

　　“言峰神父。你检测到的第一次事件，是我的目标，不从之洛基所为。这也是我来到冬木的原因。

　　“至于今天的风暴，是另一位不从之神。祂的目的我不清楚，但仍需警惕。”

　　璃正的眉头肉眼可见的皱起：“两位伪神......这确实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料。”

　　随后他看着姬司命沉声问道：“阁下追查的洛基，与这位风之神，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没有关联......”

　　之前一直沉默的卡莲面色有些痛苦，看着姬司命的金瞳都失去了焦点。

　　看起来像是灵视，但又有些不同。只见卡莲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两道伤痕。

　　这正是这名少女的能力，一种特殊的体质。

　　“洛基的‘痕迹’......冰冷......狡猾......还带着一种‘盐’一样的......死亡和腐朽的气味......”

　　在卡莲说出盐这个字时，璃正的脸色骤然一变，显然想到了那位君临东欧的、最古老的魔王。

　　想起多年圣堂教会在那名魔王前流的血，璃正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卡莲的痛苦还在持续。她痛苦的喘息，描述另一种感觉：

　　“风......祂很悲伤，也很愤怒......祂只是在守护，或者......哀悼......祂想让他......离开......”

　　话音未落卡莲便再跪坐在地，人偶般精致的面庞因为疼痛扭曲起来。

　　“卡莲.....！”

　　璃正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他的眼中有些心疼，但他对此无能为力。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孙女沉声道：“......忍耐，这是你必须承受的代价，为了主的荣光。”

　　但就在这时，姬司命牵着佑理的手，在璃正有些惊愕的目光中越过他来到卡莲面前。

　　随后他蹲下身，和因为神力侵蚀身体而痛苦蜷缩的卡莲对视。

　　“言峰神父”姬司命没有回头去看这位老司祭，声音平静，“你的孙女，用她自身的痛苦为我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在这冬木还有一个隐藏的威胁。”

　　他看着卡莲那因为疼痛黯淡的金色瞳孔发出宣言：“我这个人，说不上什么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有一条原则，那就是帮到我的人我必定给予回报。”

　　他没有寻求同意，也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他的右手掌心朝天，轻声咏唱言灵：

　　“承此智慧，明辨此痛。此身为器，非为薪柴。缠绕于汝之诅咒苦痛之线——暂断！”

　　无形的因果之剑出现在姬司命的右手，随后他顺势一挥。

　　卡莲的眼神重新有了光彩，因为疼痛扭曲的面庞舒展开来。

　　虽然身上的伤口没有消失，但那股仿佛要把她撕裂的疼痛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在他面前的姬司命，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困惑，以及有些茫然的感激。

　　璃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发自内心地向站起来的姬司命鞠了一躬。

　　“感激不尽，姬司命阁下。这份恩情，言峰璃正会铭记于心。”

　　“嗯。”

　　姬司命没多说什么，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次等价交换罢了。

　　在佑理用随身携带的绷带为卡莲包扎伤口的时候，姬司命将璃正或许还不清楚的情报告诉了他：

　　“言峰神父，除了两位不从之神以外，还有一件事。根据我收到的消息，我的同族——沃班侯爵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听到姬司命口中沃班的消息时，这位老圣职者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璃正双目通红地咬紧牙关，双拳紧握指甲刺入手心流出鲜血，整个人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那是圣堂教会近三百年以来用鲜血写就的教训，一位用他们同袍尸骸教会他们何为魔王的残酷教师。

　　想起当年的景象，璃正双目中的血丝褪去，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证明他的心境没有那么平静。

　　“......多谢阁下告知，这真是......雪上加霜。”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姬司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看来这个世界的圣堂教会与沃班侯爵有过接触，按照那位魔王的性格估计圣堂教会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吧。

　　但姬司命不准备深入询问，而是将话题引向务实的方向：“我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要求正史编纂委员会着手制定冬木市民众的疏散计划。

　　说到这里，想起璃正和远坂家交集的他补充道：“本地的管理者，远坂凛，也参与协调。”

　　听到远坂这个姓氏，璃正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我明白了。”璃正的声音恢复了沉稳，“若事态恶化，冬木教会必将倾尽全力，协助维持秩序，引导民众。这既是职责，亦是......我等唯一的存续之道。”

　　“这样再好不过。那么今天就到这吧，刚打扫完教室，我也累了。”

　　姬司命终止了这场谈话，对方的务实和识趣让他满意，但今天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他看向一旁在佑理搀扶下起身，现在已经能自行站稳的卡莲。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到卡莲那双恢复光彩的金色瞳孔中，那带着探究和一丝懵懂依赖的凝视。

　　他对她轻轻颔首，牵起佑理的手，越过璃正祖孙离去。

　　在这瞬间，驱人结界宛如冰雪遇热般消散。

　　重新变得喧嚣起来的街道上，言峰璃正望着姬司命的背影神色复杂。

　　在他身边，卡莲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可爱的蝴蝶结，绷带之下，伤痕正缓缓消退。

　　但真正让她在意的，是体内残留的，那股将她从无边苦海中温柔托起的力量余温。

　　一种对少女而言陌生且温热，令她不知所措的异样情愫悄然地种进她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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