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崖边的血与一碗温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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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像泼翻的浓墨。

  望江楼的气氛,比夜色更冷。

  当夜行云抱着阿缘出现在客栈门口时,守在暗处的玄甲卫们,齐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王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周身散发的杀气,让整个大堂的气氛极度压抑。

  所有人都垂下头,不敢直视。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行走的冰山,怀里抱着那个瘦小的女子,动作却很轻柔。

  他一言不发,径直穿过大堂,上了楼。脚步很稳,生怕一丝颠簸会弄疼怀里的人。

  “砰。”

  房门被他用后脚跟带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阿缘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阿缘小脸惨白,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早已干涸。

  她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蹙着,身体还在不时地抽搐。

  夜行云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那小小的身躯完全罩住。

  “玄影。”他开口,声音嘶哑。

  “属下在。”玄影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去把全盐州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是。”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药箱的手都在抖。他战战兢兢地为阿缘诊脉,越诊,眉头皱得越紧。

  “如何?”

  “回……回王爷,”老大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声道,“这位姑娘……脉象奇特,似是魂不附体,心神耗竭太过。五脏六腑并无实质损伤,却……却如风中残烛,生机微弱。老朽……老朽无能,只能开些安神的汤药,至于能否醒来,全看天意……”

  夜行云的眼神,冷了。

  老大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滚。”

  一个字,如蒙大赦。老大夫连滚带爬地跑了。

  玄影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

  夜行云瞥了一眼,烦躁地挥挥手:“撤了。”

  玄影默默退下。

  夜行云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那根看不见的红线,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热狂暴。

  他第一次,这么恨这条线。

  也第一次,这么庆幸这条线的存在。

  至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线的另一头,那个小小的生命体征,虽然弱得可怜,但没断。

  都怪他。

  是他没绷住那滔天恨意,结果通过这条线,化作了最锋利的刀,捅伤了她。

  能伤她的,是他。

  能救她的,也只能是他。

  夜深人静。

  阿缘开始说胡话,像是被梦魇缠住了,身体蜷成一小团,额头上全是冷汗。

  “不要……”

  “黑……好多黑线……”

  “好痛……”

  她的呓语支离破碎,夜行云沉默地听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忽然,那细弱的呢喃变了调。

  “……饿……”

  他烦躁地在房里踱步,那声“饿”却跟魔音灌耳似的,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这个小怪物,脑子里除了吃还剩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吃!

  夜行云猛地停住脚,黑着脸,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间。

  深夜的厨房,灯火通明。

  王大厨和几个帮工正哆哆嗦嗦地候着,见夜行云一身寒气地闯进来,王大厨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勺子给扔了。

  “王、王爷……您有何吩咐?”他结结巴巴地问。

  “粥。”夜行云吐出一个字。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熬白粥……”

  “肉糜粥,”夜行云打断他,命令道,“要烂,要入味,不准有半点腥气。”

  “是!”

  王大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今天这位爷是来亲自监工的?他哪敢怠慢,立刻开干。

  果然,他发现今天的修罗王爷,很不对劲。

  他没走,就那么抱臂靠在厨房门口,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每一个步骤。

  从挑米、淘洗,到剁肉、去腥,再到下锅、控火。

  王大厨感觉自己的后背,快被那道目光戳出两个洞了。

  一碗破肉糜粥,他愣是熬出了做国宴的压力。

  终于,粥好了。

  香气软糯,肉糜细烂,入口即化。

  王大厨盛了一碗,用托盘拿命一样小心地捧着。

  “王爷,好了。”

  夜行云没说话,上前,端起碗,舀了一勺,自己先吹了吹,尝了一口。

  王大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在想自己的九族应该够杀几次了。

  “尚可。”

  夜行云丢下两个字,内心补了一句:嗯,勉强配得上本王监工的水平。

  他端着粥,转身就走。

  厨房里,所有人集体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回到房间,夜行云把粥碗放床头,试图叫醒阿缘。

  “阿缘,醒醒。”

  女孩毫无反应,只是难受地哼唧了两声。

  夜行云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夜行云活了二十四年,杀人如麻,算计天下,什么时候伺候过人?

  他端起碗,舀了半勺温热的粥,递到阿缘唇边。

  动作僵硬。

  阿缘嘴唇紧闭。

  夜行云耐着性子,用勺沿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或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终于本能地张开了一点小嘴。

  夜行云立刻把粥送进去。

  下一秒,他动作一僵。

  手抖了,一半的粥顺着阿缘的嘴角,流到了脸颊上。

  夜行云的脸,瞬间黑了。

  他盯着那道白色的米痕,最后还是伸出那双沾满血腥的手指,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粥渍。

  指尖传来的,是女孩皮肤的细腻和滚烫的体温。

  他的心脏,咚地漏跳了一拍。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第三次,顺畅多了。

  阿缘在半梦半醒间,完全出于求生本能,一口一口地吞咽。

  一碗粥,很快见底。

  吃完东西,她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忽然,她的小手在被子里乱抓,然后,精准地抓住了夜行云放在床边的衣袖。

  她抓得很紧,“别……”

  她无意识地呢喃,带着哭腔。

  “别走……”

  “……线会断……”

  夜行云浑身一僵。

  他垂眸,看着那只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又看了看自己手腕的方向。

  呵,原来不只是他单方面被捆着。这条线,她也怕断。

  他没抽回手,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夜。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灭,又一盏盏亮。

  他看着阿缘苍白但安稳的睡颜,手里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兽首铁牌。

  赵四临死前的眼神和话语,还在他脑中回荡。

  母亲……那个他刻意埋葬的名字。

  滔天的恨意仍在翻涌,但这一次,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按住。

  他不能失控。

  至少,在这个小饭桶能自己端碗干饭之前,他不能。

  天光微亮。

  玄影的身影无声出现在门外,压低了声音。

  “王爷。”

  “说。”

  “盐州所有盐商的账本,都已送到楼下大堂。”玄影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探子回报,知府钱万金的府邸,昨夜灯火通明,似乎……召集了幕僚,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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