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昙夜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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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把锦绣园泡得发绵,像一块吸饱了水汽的软玉,连空气里都浸着草木的清润。廊下挂着的竹灯笼晕着暖黄的光,将斜斜飘落的雨丝染成细细的金线,金线在风里轻轻晃荡,像谁用指尖挑起的丝线,要把这江南的夜色缝成一幅柔软的锦缎。青石板路上积了浅浅的水洼,灯笼的影子落在里面,随着雨珠的滴落,一圈圈漾开,像撒了一地的碎月亮。

  锦绣换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几瓣淡蓝的雨时花,针脚细得像春蚕丝,花瓣边缘还勾着一丝银线,在灯光下泛着若有若无的光。她手里捧着师父留下的青瓷瓶,瓶身是淡淡的天青色,像雨过天晴的天空,瓶身上绘着几株昙花,是师父生前亲手画的,笔触细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瓶上绽放。瓶里盛着清晨从后山泉眼接来的山泉水,水色清冽,还浮着几片刚摘的荷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是特意为窗台那株昙花备的,师父说,昙花喜清露,用山泉水浇,开得才更灵秀。

  窗台靠着东厢房的窗,木质的窗棂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缠着几缕绿萝,叶子被雨水打湿后,绿得像要滴出水来。那株昙花就摆在窗台上,已有三年树龄,今年第一次抽出三支花茎,每支花茎上都顶着一个饱满的花苞,像三个小巧的玉盏,外层的绿萼微微张开,边缘泛着淡淡的紫,似在等一阵风,或是一个无声的约定,要在最静的夜里,绽放出最惊艳的美。锦绣轻轻将瓶里的山泉水浇在昙花根部,水流顺着土壤缓缓渗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在和昙花说着悄悄话。

  “吱呀”一声,院外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片落叶飘落在水面。锦绣回头时,正看见年华站在雨雾里,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衣角沾着细密的雨珠,像缀了一层碎钻。他手里提着一个素色的画匣,画匣是用竹篾编的,外面裹着一层蓝布,布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墨菊,透着几分文人的雅致。灵影蜷在他的臂弯里,浑身的黑毛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油亮,只有尾巴尖那点雪白依旧显眼,它的琥珀色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像两颗星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台上的昙花,像在确认什么。

  “姑娘说昙花子时开,我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景致。”年华的声音比白日更柔,沾着夜雨的清润,像山涧的清泉流过光滑的鹅卵石,“特意回客栈取了新磨的松烟墨,还有从京城带来的半生熟宣纸,想把昙花映雨的模样画下来,也算没白来江南一趟。”他说话时,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墨香,混着雨水的气息,飘到锦绣鼻尖,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锦绣侧身让他进来,转身从屋里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巾——布巾是用细棉布做的,洗得软软的,上面绣着几株兰草,是她前几日闲时绣的。“雨还没停,先擦擦身上的水吧,免得着凉。”她将布巾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年华的手,他的手微凉,带着宣纸的粗糙感,像被昙花苞上的晨露烫了一下,两人都顿了顿,像被电流轻轻触到,又飞快地移开目光,锦绣的脸颊悄悄泛起一抹红晕,像被灯笼的光染透的云霞。

  灵影从年华怀里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径直蹲到窗台边,盯着昙花的花苞,尾巴尖轻轻扫过窗沿,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在催促昙花快些开放。它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苞,偶尔伸出小舌头舔舔爪子上的雨水,模样可爱又专注。

  廊下的八仙桌被锦绣收拾得干干净净,桌面是上好的胡桃木,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茶渍,像一个个小小的月亮。年华打开画匣,小心翼翼地取出半生熟的宣纸,宣纸的颜色是淡淡的米黄,带着自然的纹理,摸起来厚实而柔软——这是他特意托人从京城带来的,最适合画花鸟,能很好地晕开墨色,又不会让笔触模糊。他又将砚台、墨锭一一摆好,砚台是端砚,石质细腻,上面刻着“清风明月”四个字,是他祖父留下的;墨锭是松烟墨,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是他亲手磨的,磨了整整一个时辰,墨色才够浓黑发亮。

  锦绣转身去厨房端来一壶温好的桂花茶,茶壶是青瓷的,和装山泉水的瓶子是一对,壶身上也绘着昙花图案。水汽从壶口袅袅升起,氤氲着,混着院中的月季香、茉莉香,还有昙花未开时的清冽气息,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软暖的雾。她将茶杯摆在桌上,茶杯是白瓷的,杯沿印着一圈浅蓝的花纹,像雨后的天空。“我师父说,昙花是‘月下美人’,性子最是娇贵,要在子时最静的时候开,开时会有细响,像美人轻轻展开裙裾的声音。”她捧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台的昙花苞上,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个熟睡的孩子,“去年它第一次抽花苞,我守到半夜,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忽然听见那声‘啪’的轻响,抬头就看见一片雪白的花瓣正在展开,当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从来没想过,花开花落,能让人这么心动。”

  年华正研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在砚台上轻轻滑动,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又被他用清水晕开。他抬眼望她,灯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睫毛映得长长的,像两把小小的扇子,扇动着夜色里的温柔:“姑娘与师父的感情,一定很深。能把满园花草都托付给你,师父想必是把你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的。”

  锦绣轻轻点头,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沿,杯沿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底,勾起了对师父的思念:“师父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从不骂我,就算我把她最爱的兰花养死了,她也只是笑着说‘花草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命数’。她把锦绣园交给我时,拉着我的手说‘锦绣啊,花草比人真,你待它好,它便用花开报你,从不欺人’。那时我不懂,总觉得花草没有心,怎么会懂人的好?直到看见这昙花,从一个小小的花苞,慢慢长成饱满的玉盏,再在夜里拼尽全力绽放,才明白——有些美好,哪怕只持续一刻,也足够记一辈子,就像师父对我的好,虽然她不在了,可每次看到园里的花,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夜雨敲打着廊下种着的荷叶,“嗒嗒”声像温柔的鼓点,和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在园子里织成一首宁静的夜曲。荷叶宽大,像一把把绿伞,雨珠落在上面,滚来滚去,最后“啪”地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灵影忽然“喵”了一声,声音比往常尖细些,带着几分急切,像在提醒什么。

  锦绣和年华同时望向窗台,只见昙花最中间的那枚花苞,外层的绿萼已完全展开,像少女褪去了青涩的外衣,露出里面雪白的花瓣。花瓣正缓缓向外舒展,一层叠着一层,像月光织成的裙裾,又像被春风吹起的雪片,每一片都薄如蝉翼,透着淡淡的光。中间淡黄色的花蕊慢慢探出来,上面还沾着细密的绒毛,像撒了一层碎金。香气随着花瓣的展开,慢慢漫出来——不是浓烈的香,是清冽的、带着雨气的甜,像刚融的雪水浸了蜜,又像清晨的露珠沾了桂花,顺着鼻尖钻进心底,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这香气永远留在肺腑之间。

  “开了。”年华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艳,仿佛怕大声一点就会惊扰了这短暂的美好。他拿起画笔,笔尖蘸了浓墨,又在旁边的清水碗里轻点两下,让墨色变得淡而清透,便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他画得极快,手腕轻轻转动,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流畅的线条,却又极细,昙花的花瓣纹理、花蕊的绒毛,甚至花瓣上沾着的那滴晶莹的雨珠,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绽放出来。

  锦绣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作画,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晃动,像蝶翼在扇动。笔尖移动时,他的指尖轻轻颤动,像是在怕惊扰了这昙花的美梦,又像是在与这短暂的美好共鸣。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不是在画画,而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要把这昙花最美的瞬间,永远定格在宣纸上,让这份美好得以永恒。

  忽然,灵影猛地竖起尾巴,浑身的黑毛都炸了起来,像一只小小的刺猬,耳朵紧紧贴在背上,对着院外的黑暗“哈”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惕,像在驱赶什么危险的东西。锦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住年华的衣袖,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布料的粗糙感传来,让她稍微安定了些:“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几分害怕,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夜里遇到这样的情况。

  年华放下画笔,顺着灵影的目光望向院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雨雾弥漫,只有廊下的竹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在风里轻轻晃动,照亮了院门口一小片地方,再远处就是无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许是野猫吧,夜里常有人家的猫出来游荡。”他轻声安慰,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可心里却也有些不安,因为灵影的反应太过激烈,不像是看到普通野猫的样子。他看见灵影的爪子已弹出,锋利的指甲紧紧抓着窗沿,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院外某处的黑暗,像是看见了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敌意。

  锦绣的心莫名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她松开年华的衣袖,转身拿起墙角的油纸伞——那是她白天用的伞,伞面绣着白梅,此刻还沾着未干的雨珠。“我去看看,万一是什么小动物被困在门口,也好帮帮它。”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故作镇定,可脚步却有些犹豫。她刚走到院门口,手还没碰到门环,就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她回头时,看见昙花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已缓缓落下,像一片雪白的羽毛,飘落在窗台上,沾了一滴晶莹的雨珠,像一颗碎掉的玉,透着淡淡的哀伤。“别去了。”年华追上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暖,带着墨香和体温,像一个温暖的港湾,“夜里雨大,外面又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就算有小动物,等天亮了再找也不迟。”

  锦绣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灯笼的光,像盛着两团小小的火,温暖而坚定。她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他语气里的关切,心里的害怕慢慢消散了些,像被雨水打湿的雾,渐渐散开。她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跟着他回到廊下。灵影已收起了弹出的爪子,却仍蹲在窗台上,身体紧绷着,时不时往院外望一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像是在安抚自己,又像是在警惕着黑暗中的什么,那声音低沉而持续,在雨夜里透着几分神秘。

  子时过后,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淡淡的清辉,透过雨雾,落在昙花上,让雪白的花瓣更显晶莹。昙花的花瓣开始慢慢合拢,像美人收起了展开的裙裾,香气也淡了些,却依旧清冽,萦绕在廊下,久久不散。年华的画已完成,他将画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搅动,清水瞬间被染成了黑色。宣纸上,昙花映着灯笼的暖光和月光的清辉,雨丝落在花瓣上,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昙花的姿态优雅而圣洁,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起舞。而画的角落,竟悄悄添了一个女子的侧影——梳着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着,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瓶,正是锦绣方才浇花的模样。

  “我……”年华看着那幅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微微泛红,像被灯笼的光染透了,“画得急了,没问姑娘的意思就把你画进去了,如果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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