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深海

　　李如月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回应。

　　她原本就因为太瘦而总没有血色的小脸，此刻蒙上了一层不正常的暗色，眉头处紧绷着，并没有蹙的特别深，却能看出她在昏过去的那一刻有过身体上的痛楚。

　　那枯瘦的小手骨节分明，在他的掌中那样小，每触碰到她骨骼的冰凉与坚硬，宋显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口口声声百姓、黎民，却连离自己最近的、因自己懦弱而失去一切的李如月，都没有关照好，六年里，他理所当然以为她过的好，几乎是不闻不问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在怀疑她，差点害死她！

　　他还是人吗！

　　羞愧、悔恨……自责、怜爱，在这一刻，拧作一团，让宋显想要狠狠的打自己两个耳光，想出去立刻一刀杀了席仲！想要让老天开开眼，将李如月此刻所受的苦楚，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只要他能替她，他都会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不怕疼，他什么都不怕。

　　可李如月的一丁点不好，都是对他莫大的惩罚。

　　连她都照顾不好。

　　那他的那些远大志向，就像个笑话。

　　他有什么资格配谈那些呢。

　　孙福通站在宋显身后，静静的观察宋显的表情。

　　他的目的达到了。

　　李如月昏过去后，小顺子是要把她送到偏殿床榻上安置的。

　　但孙福通瞧着李如月晕过去后更让人不忍的那副凄惨模样，突然就想到了宋显。

　　想到那一天，李延在殿内审讯李如月时，他在门外的焦躁。

　　他突然就想做个实验。

　　或许，这位大公主，能将宋显的道心扰乱呢？

　　他一旦乱，一旦对席仲产生了仇恨，那查案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清醒理智了。

　　因为仇恨一旦产生，倾向也就产生，这是人之本能。

　　果然，他猜对了。

　　原本因为宋显的到来而紧张的孙福通，瞧着他此刻心神不宁、悔恨愧责的模样，就知道今日的事，算是稳了，但他也还没忘记他家陛下。

　　他上前，扯了扯宋显的衣袖：“宋大人，要不……先去看看陛下呢？”

　　孙福通小心的提醒当今这养心殿还有个官儿最大的也中毒了呢。

　　以前宋显虽然不说，但他是忠君的。

　　当然，忠的不是李延，而是对规则的敬畏。

　　君王面前，他有礼有节，身为臣子该做的事，该用的心，他都会做到极致。

　　但经历了对李延的彻底失望，更别提眼前李如月这样牵动他的心。

　　他现在是装也不装了。

　　对，他就是不在乎李延。

　　不管他的死活！

　　他压根不想去看一眼。

　　听到孙福通的提醒，他起身，一把推开他，冲出了偏殿，一把揪住靠在门框前发呆的程青，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宋显来的太快，程青只瞧见余光里闪出一个黑影儿，紧接着脑袋就被那一拳砸的拐了个弯儿，眼中的世界因这一拳挤压的变形，脑瓜子嗡嗡作响，目眩的好像飘了起来。

　　身体在承受极度痛楚时，会先麻，然后痛楚才会逐渐清晰的散出来。

　　但这第一拳的痛还没散开，第二拳就来了。

　　程青呜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迟钝的抬手去挡，迷蒙里听到耳边传来宋显的声音。

　　“解药！解药拿出来！”

　　追在宋显身后的孙福通瞧见这两拳，自己都瑟缩了两下，然后趁着空隙从后面抱住宋显的腰哀求：“哎哟，祖宗！你可别把他打死了呀！”

　　他明儿还要在百官面前背陛下写的词儿呢！

　　宋显被孙福通死命抱着，小顺子恰好进来了，也一起上来抱着宋显大腿。

　　师徒二人生生把他拖在原地。

　　程青也是被打狠了，疼痛之下委屈的大哭，怒吼：“你要解药你说呀！你说我就会给你的！为什么不说！我好歹是你师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瞧他在这车轱辘话啰嗦，宋显一脚就踹上去了，好在孙福通和小顺子拉的紧，没真踹到程青身上，否则又是半条命。

　　程青吓坏了，不敢再多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药在这里呢，拿纸笔来！”

　　了解席仲的人都知道，这个程青，是他从民间淘换来的一个孩子。

　　程家世代做药材生意的，程青打小儿就熟读各种药经，最喜欢的就是研究那些草叶子都有什么功效，而且人家研究药，是治人。

　　但程青从小和人不一样，他就喜欢研究毒性。

　　家里这生意做的久，采药的老师傅们带着他的时候，都告诉他，青儿这个不能碰，青儿那个有毒，他可好，所有不让碰的全采回家喂耗子玩儿了。

　　这可不就对了席仲的胃口吗？

　　席仲把他带到身边，将他的耗子都换成人来让他喂。

　　于是，也就诞生了地上这一堆瓶瓶罐罐的毒药。

　　没人去给程青拿纸笔，怕宋显踢死他。

　　宋显瞧程青愿意写方子，逐渐平静。

　　“去吧。”

　　小顺子确认他冷静下来了，这才松开手跑去拿纸笔。

　　程青一只手托在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旁，撅着腚趴在地上准备写药方。

　　刚提笔，他抬头：“对了，你们喂的是哪瓶药来着？”

　　这一句话，把孙福通和小顺子吓的半死了！

　　孙福通上去狠狠在程青腚上踏了两脚：“你师父喂的哪瓶！我们怎么知道！！”

　　宋显其实捕捉到这句话了。

　　也疑了一下。

　　但是他没有去深想。

　　毕竟，说孙福通给李延喂毒药。

　　就好像说李延是观音菩萨转世。

　　荒谬且可笑。

　　是个人都不会去想这种可能性。

　　好在孙福通这人做坏事的时候也够谨慎，李延自己服毒后，他就把他手中的那药瓶拿出来了，丢进了他收罗起来的那一大堆药瓶里。

　　但是问题来了，他们谁也不能认识这瓶药吧？

　　因为下毒的人应该是席仲，他们怎么能知道是哪瓶呢？

　　所以孙福通和小顺子忍耐的站在一旁，都没动。

　　程青被孙福通踩了两脚，也老实了，自己爬到那堆药瓶面前，这个晃一晃，那个大概瞧一瞧，选出几瓶量明显减少的。

　　“应该是这瓶……”

　　孙福通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把宋显冷不丁惊了一下，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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