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怨怼

　　今天的一切，都是出乎宋家意料的。

　　因为大雨，信息稍微的一点阻滞，就酿成大错。

　　姜老夫人本来还打算看儿子和儿媳妇的笑话。

　　在她看来，李延绝不可能放一个宋家的郎中进去给宋贵妃看病。

　　原本宋贵妃远在深宫，他怎么折磨，旁人都不能说什么。

　　就算作坊间的普通百姓，偷偷在家打老婆，旁人空口无凭也管不着。

　　可如果这事儿叫人看见了，有了实证，落了口实，那就是个事儿，很严重的事。

　　李延能容？

　　姜老夫人的猜测是用不了多久，郁擎就带人被堵回来了。

　　却没料到，郁擎回来比她计算的早。

　　彭玉书，也没了。

　　不会回来了。

　　“魏泰？！”

　　姜老夫人本还气定神闲的在那歪着，听到郁擎说是魏泰亲自把人接走的，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不是那么简单！

　　根本不是宋贵妃多病重。

　　是另有其人！

　　可是谁……能让李延下这么大的工夫把彭玉书骗进去呢？

　　谁要死了？

　　姜老夫人脑海里一时想不出来。

　　难道是城阳？

　　城阳进宫一趟死宫里不好交代，所以李延也有可能下这个本儿。

　　“属下已经叮嘱过，不论是给哪位贵人医治，都一定要把人带去贵妃娘娘那里，为贵妃娘娘好生医治，魏泰答应下了。”

　　“胡闹！”

　　姜老夫人呵斥一声：“你既瞧见魏泰，为何不把人带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彭玉书一旦给贵妃医治，他就不可能活着出来了！出不来了！”

　　“娘！”郑夫人在一旁凄厉的呼唤了一声。

　　她嫁进宋家以来，从没这样失态。

　　就是上次老太太打宋显，她也尽量隐忍着了。

　　可现在， 她无法忍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把人带回来？一个郎中，死了再教一个出来就是了！霏儿是宋家的血脉啊！就算是女孩儿……”

　　郑夫人呜咽着，好像从没认识过姜老夫人一样。

　　是。

　　她们婆媳两人这些年养出来过不少好女孩儿。

　　整个大临王公贵胄间的婚姻往来、娶妻纳妾，都被她们婆媳俩掌控着。

　　因为这大临最好的官家女孩儿，都是出自他们的调教。

　　可霏儿和她们能一样？

　　霏儿是咱们家的孩子啊！

　　郑夫人平时是极理智的。

　　可女人最大的弱点，无非是自己的亲生儿女。

　　虎毒尚不食子。

　　在她看来，一个彭玉书死就死了！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彭玉书。

　　可只有一个宋云霏。

　　孰轻孰重？

　　“在您的眼里，霏儿还比上一个郎中！”

　　郑夫人也是气极了，实在兜不住情绪，甚至质问了姜老夫人一句。

　　这样的场景，往常在宋家是绝不会出现的。

　　谁敢忤逆老夫人！？

　　谁敢有一句的疑虑、怨怼？！

　　但从某一刻起，这家里上上下下，好像谁都敢顶撞她了。

　　“你不要在这里使小性子，宫里有太医，霏儿不过是风寒，风寒的药方子她自个儿本身就带着呢，能有什么事？你是关心则乱。为了一个小小的风寒，折一个彭玉书？你以为彭玉书来的容易吗？一千一万个人里头，挑不出一个！”

　　“霏儿她不止风寒！”

　　郑夫人知道自己现在像个泼妇。

　　声音都喊破了，衣衫不整，钗环散乱，涕泪横流。

　　但她替她的女儿心寒、痛苦、愧疚！

　　是她亲手把她送进去的。

　　她以为……她想着反正皇宫在我们手里头，都是我们的人。

　　孩子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呢？

　　过去这么多年，李延不也老老实实不敢苛待她吗？

　　怎么就……成了这样！

　　“霏儿她不止是风寒……”

　　郑夫人跌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

　　她的霏儿，在承受着这世间对女人来说最残酷、最能逼死人的一种耻辱。

　　一种她情绪崩溃到极致，都难以启齿的耻辱。

　　而娘……你为什么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要那么轻描淡写的说风寒死不了人呢？

　　会死的。

　　姜老夫人的权威不在了。

　　从宋显拒绝跟着她回家的那一刻，她就深深的感受到，她的凳子在动摇。

　　摇摇晃晃，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猜疑、抱怨。

　　不再和睦，连最基本的和气，也都没了。

　　她轻描淡写吗？

　　姜老夫人坐回矮榻，浅浅的反思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她活的太久，心太冷硬。

　　她觉得宋家的孩子，就该有出息啊。

　　这么点事儿都承受不住？

　　宋济仁没有发脾气，沉默的抱着郑夫人离开，留给姜老夫人一个冷硬的背影。

　　“郁擎，我错了吗？我真的很冷血吗？”

　　姜老夫人最后抬高了语调，想看清郁擎的神情。

　　“主人没有错。”

　　郁擎像这宋家的每一个奴才一样。

　　骨头早被打没了。

　　脑海只剩下一句话。

　　——主人不会有错。

　　其实姜老夫人没说错。

　　宋贵妃的病，太医就能治的了。

　　她进宫的时候压箱底那些方子都是大伯写的。

　　比彭玉书的还管用。

　　大伯送她的时候，就说了。

　　要是难受，把这方子轮着番儿吃一遍就能好。

　　宋济诚没开玩笑。

　　他开的药，温补，每一张方子对一种症，厚厚一沓。

　　诊断不出也不怕，挨个吃过去总能吃对一张。

　　那时的她被逗笑，天真的说：“拿这么多干什么呀，大伯来为霏儿诊脉就好啦。”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深宫的这个深字啊，不是白来的。

　　李如月一直坐在床畔等她醒。

　　李承泽那边有李延，暂时用不着她。

　　宋贵妃的身旁，却是谁也没了。

　　她发着烧，迷糊中感到针灸的刺痛，稍微醒了一下。

　　还惦记着承泽呢。

　　问人送到了没有。

　　李如月握住她的手，用棉花蘸着药揉了揉她手臂上细微不可见的真眼，轻轻把她的手臂塞进被子，道——“别操心啦。”

　　自身难保，还操心别人。

　　李如月叹息，接过宫女递来的新手巾，把她额头上的那条换下。

　　宋贵妃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彭玉书把方子写好，眼神很复杂。

　　因为他不仅仅诊出了风寒。

　　好的郎中，一把脉可看尽人的一生。

　　他纵然看不到那么久，却也知道宋贵妃在过着什么水深火热的生活。

　　想到平日对他照料有加的郑夫人临行前对他的嘱托。

　　他竟心痛的说不出话，只是回头：“魏大人，能不能传个信儿给夫人，说贵妃娘娘无事，让她与老夫人不用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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