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黎明（上）

　　擂鼓！迎敌！”

　　我的声音落下，像是撞破了某种凝固的寂静。短暂的死寂之后，庄墙上下一片哗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躁动取代。沉重的战鼓声“咚”地一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沉闷地敲响，随即连成一片，震得脚下的墙砖都在微微颤抖。

　　庄客们奔跑起来，脚步声杂乱，呼喝声、兵甲碰撞声交织。他们脸上有惊惶，有苍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家就在这里，身后就是父母妻儿，退无可退。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肾上腺素在飙升，属于苏巧巧的本能叫喊着危险，但属于扈三娘的、更深层的战斗记忆却在苏醒。我握紧了手中的日月双刀，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李教头！”我喝道，“弓弩手上墙！滚木礌石就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露头，不许放箭！”

　　“得令！”李教头抱拳，声音嘶哑却坚定，转身大吼着传达命令。

　　我快步走向庄门正上方的箭楼，这里视野最好。孙小妹像影子一样紧跟在我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面红色的、绣着“扈”字的小旗，那是用来传递简单信号的。

　　天色已泛起鱼肚白，但远处的原野仍被昏暗笼罩。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蠕动，变粗，伴随着隐隐传来的、闷雷般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烟尘扬起，如同不祥的狼烟。

　　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最前面那些狰狞的身影。左边一簇，打着一面歪歪扭扭的“李”字旗，一个黑塔般的壮汉，手持两把门板似的板斧，嗷嗷叫着冲在最前，正是黑旋风李逵。右边一队，领头一人赤发虬髯，舞动朴刀，乃是赤发鬼刘唐。这两股人马，如同疯牛，毫无阵型可言，只是凭着悍勇直扑过来。

　　庄墙上，一片粗重的喘息声。有人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握着弓弩的手关节发白。我能感觉到恐惧在弥漫。

　　“稳住！”我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墙头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脸，“他们是狼，我们是刺猬！缩起来，等他们撞个头破血流！”

　　我的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骚动略微平息。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下面。

　　李逵和刘唐的人马很快冲到了庄墙一箭之地外。他们没有立刻进攻，而是散开，挥舞着兵器，发出各种怪叫和辱骂，试图激我们出战。

　　“扈家庄的缩头乌龟！出来与你李逵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识相的快快开门投降，饶你们不死！”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庄客中有人面露怒色，蠢蠢欲动。

　　“姑娘！让俺带人出去杀他一阵！”一个年轻气盛的火长按捺不住请战。

　　“闭嘴！”我厉声喝止，“他们在激将！出去就是送死！弓箭手预备——听我号令！”

　　我紧紧盯着敌人的动向。李逵和刘唐见骂阵无效，开始尝试靠近庄墙。一些喽啰举着简陋的木盾，试图填充庄墙外的壕沟（虽然不宽不深），为后续进攻创造条件。

　　就是现在！

　　“瞄准填壕者——放箭！”我猛地挥下手臂。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猛地探出身，一片弓弦震响，箭矢如同飞蝗般泼洒下去！

　　惨叫声顿时响起。缺乏有效防护的梁山喽啰倒下了一片，填壕的势头为之一滞。

　　“放箭！快放箭！”李逵暴跳如雷，挥舞板斧格开几支流矢。

　　梁山阵中也有弓箭还击，零星的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墙垛上，或有不幸的庄客中箭倒地，立刻被后面的人拖下去。墙头临时设置的“救护所”开始运作，我能听到后面传来压抑的痛哼和张嫂急促的指挥声。

　　第一波接触，我们占了便宜。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李逵和刘唐只是开胃菜，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而且，我们的箭矢是有限的。

　　果然，梁山贼寇退后些许，不再盲目冲锋。他们开始用弓箭压制墙头，同时推出了一些临时赶制的、粗糙的攻城槌和云梯。

　　“礌石！滚木！”我大声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庄客们奋力将墙垛边堆放的石头、滚木推下去。沉重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如此赤裸、如此残酷。但我不能吐，不能软。我强迫自己看着，看着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一架云梯靠上了我左侧不远处的墙头，几个悍勇的喽啰口衔钢刀，奋力向上攀爬！

　　“长枪手！”我尖声喊道。

　　几名负责此段的庄客立刻挺起长枪，朝着云梯顶端猛刺！惨叫声中，一名喽啰摔了下去，但更多的人还在往上爬！

　　不能让他们上来！一旦打开缺口，就完了！

　　我抢过身边一名庄客的弓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这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瞄准，松弦！箭矢离弦而去，正中一个即将冒头的喽啰面门！

　　他哼都没哼一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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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这一箭，也暴露了位置。

　　“扈三娘在那里！”下面有人大喊。

　　顿时，更多的箭矢向我这个方向射来！孙小妹惊叫一声，想用身体挡在我前面。

　　“躲好！”我一把将她拉到墙垛后，几支箭矢笃笃地钉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心跳如鼓。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绞肉阶段。梁山贼寇仗着人多，不顾伤亡，疯狂冲击。庄客们凭借墙高地利，拼死抵抗。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墙头上血迹斑斑。

　　我不断在墙头移动，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日月双刀终于出鞘，砍翻了两名侥幸爬上墙头的悍匪。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带着腥甜的气味。我几乎麻木，只是本能地格挡、劈砍、指挥。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梁山的攻势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们丢下几十具尸体，暂时退到了弓箭射程之外，重新整队。

　　墙头上，活下来的人都在大口喘息，很多人瘫坐在地，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靠在冰冷的墙垛上，日月双刀拄地，才勉强站稳。手臂酸麻，浑身像是散了架。低头看去，战袍已被割破数处，幸好未伤及要害。

　　抬眼望去，庄墙下尸横遍地，伤者的呻吟随风飘来，如同地狱绘卷。而远处，梁山的后续部队正在集结，中军大旗下，一个身影稳坐马上，似乎正在观察。

　　那是……宋江？

　　真正的考验，恐怕现在才开始。而我们，还能撑多久？祝家庄那边，又怎样了？

　　黎明的光，终于完全驱散了黑暗，但照亮的是一个血色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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