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羞恼

　　他跟上艾米的脚步，两人又恢复了并肩而行的姿态。

　　这一次，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但艾德蒙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试图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挽回一点颜面。

　　“艾米小姐……刚才……我……我只是太担心你的安危了，所以才会……”

　　“我知道。”

　　艾米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已经变得平静。

　　“你是个好人，艾德蒙。正直，善良，富有责任心。所以，你才会为自己‘冒犯’了我而感到自责和愧疚。”

　　听到艾米的这番话，艾德蒙愣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艾米平静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狡黠和算计的眼眸，此刻也沉静得如同一汪深潭。

　　艾米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内心那层层包裹的、连自己都未曾细想过的混乱情绪。

　　是啊，他之所以会如此窘迫，如此手足无措，不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她吗？

　　在烛火骑士的信条里，尊重女性是最基本的准则之一。

　　而他，却看到了艾米小姐最私密、最不愿示人的一面。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失职，一种亵渎。

　　“你是个好人，艾德蒙。”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和愧疚。

　　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条，所秉持的正义，在这一刻，得到了来自艾米的肯定。

　　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让他感到慰藉。

　　他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原来……原来艾米小姐是这样看待我的。

　　艾米敏锐地感觉到了身边少年情绪的变化。

　　她能感觉到，他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很好，计划通。

　　艾米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之所以要将艾德蒙的反应定义为“好人的自责”，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也给自己，设置一道安全的心理防线。

　　她确实需要艾德蒙这个强大而可靠的盟友，但她其实不希望两人之间发展出任何超出盟友或是朋友范畴的、复杂的情感纠葛。

　　至少对于现在的艾米来说，不太希望。

　　虽然她已经不再介意性别之类的纠结。

　　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感情依然是某种奢侈，也很危险的东西。

　　将他的羞涩归结于“正直善良”，既能安抚他的情绪，让他继续心无旁骛地与自己合作，又能巧妙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回到“纯洁的战友情”这条轨道上来，避免任何可能产生暧昧的苗头。

　　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完美策略。

　　艾米对自己的这番操作非常满意。

　　她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接下来该如何自然地转移话题，将讨论引回到正事上来了。

　　然而……

　　艾德蒙在经历了最初的释然之后，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他觉得，艾米小姐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因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愧疚，但这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更难以启齿的情绪，被他自己忽略了。

　　而现在，在艾米的“鼓励”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决定为自己刚才那番“不全是愧疚”的心情，做一个补充说明。

　　“艾米小姐，您说得对。”

　　他先是郑重其事地表示了赞同，让艾米以为他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艾米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准备迎接他接下来的“感谢”或者“反思”。

　　“我的确为自己的失礼感到非常抱歉。”

　　艾德蒙继续说道，语气诚恳。

　　“但是……”

　　一个转折词，让艾米的心里跳一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艾德蒙的脸颊又开始泛红，但他这次没有再躲闪，而是直视着前方的路，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勇气。

　　“但是，我觉得……我的反应，并不仅仅是因为愧疚。”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艾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感觉事情似乎开始朝着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哦？那还有什么？”

　　她故作轻松地问道，但心里已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因为……”

　　艾德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于告解般的虔诚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艾米大脑当场死机的话。

　　“因为……我觉得，艾米小姐……无论穿什么样子的衣服，都……都非常美丽。”

　　“……”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烛火精灵在路灯里好奇地眨着眼睛，看着街道上这对突然陷入沉默的男女。

　　艾米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变化。

　　从最初的从容淡定，到转折时的警惕，再到听到那句话时的震惊和错愕，最后，定格在了一片空白。

　　她那颗自以为算无遗策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运转。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艾德蒙可能会因为羞愧而向她道歉，可能会因为尴尬而转移话题，甚至可能会因为不知所措而落荒而逃。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像是一张白纸的骑士少年，竟然会……会用这样一种近乎于笨拙的方式，向她投来一颗如此精准、如此猛烈的直球！

　　这已经不是在解释自己的反应了，这根本就是在……

　　艾米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那股热意比刚才艾德蒙的脸红还要夸张，一路从脖子烧到了头顶，让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要被掀开了。

　　她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在艾德蒙这句朴实无华却又威力惊人的话语面前，突然被砸得粉碎。

　　“你……你……”

　　艾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她那引以为傲的口才和急智，在这一刻，彻底宣告失灵。

　　而艾德蒙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整个人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不敢去看艾米的表情，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说出这种话的，他只知道，如果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后悔。

　　他只是想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艾米小姐的美丽，不应该因为任何人的偏见而被掩盖。

　　即使那身衣服的设计确实很大胆，但穿在她身上，就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美。

　　他不想撒谎，尤其是在她面前。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僵着，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尴尬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但这份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紧张，而是一种……让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暧昧。

　　终于，在经历了长达半分钟的石化之后，艾米的大脑重新启动了。

　　羞愤、恼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瞬间涌上了心头。

　　她猛地抬起手，用一种看似很用力、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力道的拳头，在艾德蒙的脑袋上捶了一下。

　　“砰！”

　　一声闷响。

　　“……笨蛋！”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恼。

　　艾德蒙被她这一下捶得一个趔趄，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艾米。

　　他看到她满脸通红，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水光潋滟，似乎是因为生气，又似乎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有些不解，自己说错话了吗？

　　他只是在夸她啊，为什么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看着艾德蒙那副懵懵懂懂、一脸无辜的表情，艾米心中的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这个家伙！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艾德蒙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困惑。

　　艾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狠狠地瞪了艾德蒙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背影里写满了“别跟我说话”的警告。

　　艾德蒙愣在原地，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他挠了挠头，完全不明白艾米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后，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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