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信念

　　艾米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伯劳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瞳孔放大，绝望地看着艾米，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把长剑上散发出的杀意，那是冰锥，刺入他的骨髓，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他毫不怀疑，只要那个女人再重复一遍命令，身后的骑士就会毫不犹豫地斩下他的头颅。

　　艾德蒙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手背上有些青筋毕露。

　　他的目光在艾米的背影和伯劳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理智告诉他，艾米的做法是最稳妥的，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两个人是白鹭长老的爪牙，放走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可能会对接下来的任务造成无法估量的风险。

　　但是……

　　“艾米小姐……”

　　艾德蒙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恳求。

　　他希望这还是艾米为了压榨敌人信息的手段，但他也很清楚，此时的艾米是认真的。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与最凶恶的影兽战斗，也可以面不改色地与最狡猾的敌人周旋，但他无法对一个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跪地求饶的人挥下屠刀。

　　这是他的底线，无关信仰的底线。

　　“动手。”

　　艾米没有回头，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她银灰色的狼尾在身后烦躁地轻轻摆动。

　　她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这何尝不是她第一次主动杀人呢？哦，如果算上刚刚被她偷袭的倒霉鬼那就是第二次了。

　　但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任何一丝心软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艾德蒙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雪原凛冽的寒风灌入他的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再睁开时，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挣扎与犹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与决然。

　　他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然后……剑柄调转方向，重重地敲在了伯劳的后颈上。

　　“唔！”伯劳闷哼一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昏死在雪地里。

　　艾米猛地转过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德蒙。

　　她银灰色的眼眸中先是错愕，随即感觉到有些气愤。

　　“亲爱的骑士先生，你在做什么？”

　　她靠近了艾德蒙，声音因为情绪的变化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艾德蒙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收起了长剑，快步走到那个被艾米捅穿胸膛的“隼”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皱起了眉头，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艾米的冰刃不仅造成了致命的贯穿伤，那股阴冷的寒气还在持续破坏着他体内的生机，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若再不施救，不出片刻，这个人就会彻底死去。

　　艾德蒙不再犹豫，他将手掌按在隼的胸口，掌心亮起了柔和而温暖的烛火光芒。

　　那光芒纯净而神圣，仿佛是黑夜中唯一的星火，带着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光芒透过他的手掌，缓缓注入隼的体内，驱散着那致命的寒气，修补着破损的脏器。

　　隼胸口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止血、结痂，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艾米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除了怒气之外，艾米还有一种，不知道该说是失望还是庆幸，又或者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情绪。

　　她能感觉到这小子身上带着一种既天真，又愚蠢的良善。

　　她有点想不明白，烛火教会派这样一个人来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样的草率决定。

　　“艾德蒙先生。”

　　艾米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又带着一些无奈，“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保持着双臂环抱在胸前的姿势逼近了艾德蒙，银灰色的狼耳微微向后压低，这是她不悦的信号。

　　艾德蒙完成了初步的治疗，确保隼暂时不会死去之后，才缓缓站起身，终于正视着艾米的眼睛。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并不觉得愧疚，但依然有一些闪躲。

　　“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对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下杀手，更不允许我见死不救，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他尝试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理由，但艾米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不是对自己该不该做这件事，而是仅仅对于艾米的质问的紧张。

　　“所以你就准备放虎归山？”

　　艾米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放走他们，明天他们就会带着更多的人来杀了我们？你的善良，会害死我们两个，甚至会毁掉这次任务！你以为你在坚守信仰，实际上你是在用所有人的未来，去满足你那可笑的、自我感动的骑士信条！”

　　她上前一步，那双美丽的眼眸咄咄逼人地盯着他，“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拿我们的任务，拿戴胜长老的性命，甚至拿无数人的未来开玩笑！”

　　艾米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似乎越来越激动。

　　她也得尝试说服一下自己，让自己褪去无用的软弱，让自己能活得更久。

　　艾德蒙低下了头。

　　“对不起，艾米小姐。”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明白你的做法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是正确的。”

　　“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

　　“我有我必须坚守的原则。烛火教导我们，光明之所以为光明，并非因为它能消灭所有黑暗，而是因为它能在黑暗中坚守自身。如果为了达成目的，就要抛弃自己的信仰和底线，用黑暗的手段去对抗黑暗，那样的胜利，我并不认可。”

　　艾米沉默了，她感觉有些微微的无力感。

　　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家伙，就像没人能说服一块石头改变它的形状一样。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团白雾。

　　她泄愤似的抬起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艾德蒙的脑壳，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你这个……啊！真是石头脑袋！”

　　看来今天是杀不了这个人了，那就只能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了。

　　算了，正好她也有其他的计划。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防水的油纸和一支炭笔，这是她现在为数不多还完好的随身物品。

　　“既然你非要当这个烂好人，那就当到底吧。”

　　c她在纸上迅速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她小心地将纸条折好，塞进了昏迷的伯劳怀里，确保它不会轻易掉落。

　　她要给未来做一些准备，也许这将在未来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艾德蒙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艾米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雪花，仿佛拍掉了所有的不快。她转身向着山谷深处走去，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娇小而坚韧。

　　“走吧，骑士先生。找一下我们的马在哪。希望它们在这一会没出事，不然我们这一趟可得折腾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艾德蒙看着她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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