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天衣无缝手钏局（十五）

　　第329章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开启。

　　富察傅恒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向守在外面的进忠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背影融入宫道的暮色之中，留下一个讳莫如深的谜团。

　　就在富察傅恒离去后不久，一道出自养心殿的申饬旨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看似无关的角落荡开了涟漪。

　　旨意申饬的对象，是历经三朝的諴亲王。罪名是他在宗人府记录皇家事务时，又一次记错了后妃的姓氏。

　　“念在諴亲王年高，记性有亏，前次误将太后钮祜禄氏记为‘甄’氏，今次又将纯贵妃赫舍里氏的姓氏误记为‘苏’氏，虽属无心之失，然宗谱记录关乎皇室体统，不可轻忽。着申饬，以儆效尤。望尔日后慎之又慎，勿再出错。”

　　旨意下得轻描淡写，仅仅是申饬，并未有更严厉的处罚。諴亲王或许..可能...大概...年事已高，记错姓氏似乎也情有可原。

　　而朝臣们初闻旨意，不免有些纳罕：

　　“諴亲王又记错了？上次是把太后的钮祜禄记成了‘甄’，这次是谁？纯贵妃？”

　　“纯贵妃娘娘的母家是赫舍里氏？这....啊...嗯....怎么记成了苏呢....”

　　“苏？这错得.....似乎比上次还离谱些？”

　　“是啊，赫舍里与苏，音、形皆不相似，王爷这是....呃....糊涂得厉害了？”

　　“管他呢。”

　　弘昼一句话定让所有有些疑惑的声音都闭了嘴：“皇上说她姓什么，她就姓什么。”

　　諴亲王第一次记错太后姓氏，明面上是糊涂，但谁不清楚这只是先帝给太后赐姓的一个借口。但这第二次，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偏偏“错”记了正炙手可热的纯贵妃的姓氏？

　　这哪里是斥责諴亲王？这分明是借一个糊涂王爷的“错”，在向整个朝堂释放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

　　皇贵妃乌拉那拉氏，已是昨日黄花，与那至高无上的后位，再无半分瓜葛。

　　朝臣们面面相觑，随即心领神会，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諴亲王府这场无妄之灾的申饬，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响彻前朝后宫。

　　随后，另一道旨意再次颁下：纯贵妃赫舍里氏月俸增加到每年一千两，一应用度皆用皇后规制。

　　这下彻底坐实了所有人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纯贵妃苏....赫舍里氏，就是皇帝看好的皇后人选。

　　紫禁城的风向，已然悄然转变。

　　慎刑司。

　　惢心虽然进来的早，但是苏绿筠暗中嘱咐了，不许对她用大刑，所以她居然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什么苦的翊坤宫宫人。

　　慈心得了苏绿筠的旨意前来见她：“惢心姑娘，我们娘娘给你的时间够久的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但是姑娘若是不受一点苦，可就出不去了。”

　　“我明白的....”

　　惢心抬起苍白的脸，眼神疲惫却异常坚定。她看着慈心，声音嘶哑却清晰：“慈心姑姑，我知道你是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我也知道外面的人都笑我蠢，笑我愚忠。”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牢房斑驳的墙壁，仿佛穿透了时光：

　　“可是姑姑，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皇贵妃娘娘当年把我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厨房里拉出来，我现在可能早就熬死在那里了，或者....被那些老太监欺负死了。我永远都只能是一个烧火的小宫女，连名字都不配有。”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是她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活路，给了我站在人前的机会。”

　　惢心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水汽逼回去，重新看向慈心，眼神中满是伤怀：“是，娘娘她或许自私，或许....有私心。但这份救命的恩情，对我惢心来说，比天大....就凭这一点，我就该为她做一切。如今我咬着牙不松口，不顺着你们的心意去污蔑她，不是为了别的，恰恰是为了救她。我若认了，她才是真的万劫不复....她救了我一次，我也要救她一次。”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近乎悲壮，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牢房内外一时寂静无声。

　　慈心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斥责，只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慈心向前微倾了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惢心耳中：“姑娘的忠心，令人动容。娘娘说了，念在你一片赤诚，只要你从这里出去，皇后娘娘会亲自为你赐婚，风风光光地嫁人，保你一世安稳富足。”

　　“皇后娘娘....？”惢心猛地一愣，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慈心。她口中的“皇后娘娘”指的是谁？是如今形同虚设的主儿，还是.....慈心那笃定的语气，那毫无避讳的“皇后娘娘”称谓，像一道惊雷劈在惢心混沌的脑海里。她不敢置信地低喃：

　　“....纯贵妃娘娘？....真的是她？”

　　那个一直以温和贤良示人，甚至在风暴中为如薏辩白过的苏绿筠？

　　慈心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许诺从未说过。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惢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便转身，裙裾拂过潮湿的地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昏暗的牢房，留下惢心独自一人，被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现实包围，心中翻江倒海。

　　与此同时，在慎刑司的另一处刑房，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翊坤宫的大总管三宝被架在刑架上，早已不成人形，血肉模糊。整整三日酷刑，他几度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却始终牙关紧咬，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无论问及安华殿、安吉、护甲还是香，他都只有一句话：“奴才不知....娘娘清白....”

　　那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对主子的最后一点忠诚在支撑。

　　到让进忠惊讶，也不知道如薏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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