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活着

　　第364章

　　她停顿了更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地传入魏嬿婉耳中：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告诉你——谢谢你，嬿婉。谢谢你这份心意，这份不择手段也要护着我的.....真心。”

　　这声“谢谢”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魏嬿婉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惶恐。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上前一步，泪水混着月光在她年轻的脸上流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感激：

　　“娘娘！”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无比诚恳：“您千万别这么说！当年在四执库，奴婢耗尽了一切积蓄，赌上所有前程，才求到机会走到您面前！是您！是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如尘埃般的我，给了奴婢活路！”

　　她回忆起那段改变命运的时光，语气激动：

　　“当奴婢被皇上看中，心中只有惶恐不安，如同浮萍无依时，是您！是您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奴婢！您没有像旁人一样视奴婢为狐媚祸水，反而亲自为奴婢铺就了一条明路，将奴婢送到了孝贤皇后身边——”

　　“若非如此，奴婢哪有机会得到孝贤皇后的教导提点？若非孝贤皇后教导臣妾读书识字、明理知仪，臣妾今日，又岂能有幸成为这宠冠六宫的令妃？早就不知死在哪口枯井里了！”

　　魏嬿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狠绝与执着，那是她生存的底色：

　　“臣妾出身微贱，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深宫里，不争，就是死路一条！活在这吃人的算计里，活在无休止的倾轧中，就算双手沾满血污又怎样？！”

　　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强烈的求生欲和出人头地的渴望：

　　“我就是要活！我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活得风风光光，活得让那些曾经踩我、唾我的人都只能仰望！这才不枉我魏嬿婉，从鬼门关爬出来，咬着牙走到今天这一步！娘娘您对臣妾恩同再造，您就是臣妾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臣妾所做的一切，万死难报您恩情之万一！”

　　她的誓言掷地有声，在寂静的池塘边回荡，带着血泪和对未来的疯狂赌注。月光下，她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如刀锋，冰冷而坚定。

　　苏绿筠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魏嬿婉，看着她眼中那份混合着孺慕、忠诚与狠厉的复杂光芒。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了她脸颊上的一滴泪珠。

　　指尖冰凉，是那样温柔沉重。

　　夜风依旧，吹皱了池水，也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行宫的日子，初时的新鲜劲儿褪去，对苏绿筠而言，便与深宫无异了。

　　她不喜喧闹，日常不过是批阅宫务、与性情相投的陈婉茵品茗叙话、抚琴自娱。魏嬿婉和蕊姬偶尔也会来坐坐，但多是略坐片刻便告辞，她们亦有自己的恩宠和事务要经营。

　　永琏倒是常来请安，只是近来弘历愈发倚重他处理政务，能抽空过来的次数也肉眼可见地减少。

　　苏绿筠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望着庭院里新移栽的几株茉莉出神。

　　她自忖对永琏的关注，多半是因那份深藏的愧疚，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竟有些想念起那只憨态可掬、被永璋唤作“小武”的小牛牛了。

　　至少在宫里，这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有一只他费尽心思送来的小牛陪伴自己。

　　想到这里，苏绿筠有一瞬的愣神，分不清是在想人，还是在想牛。

　　“娘娘。”慈心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她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回禀：“启禀娘娘，底下人留心到，嘉嫔娘娘近日常避开人，在自己住的偏殿后苑偷偷练舞。听小盛子说，她似乎在琢磨将江南水袖的婉约柔媚，与玉氏舞蹈特有的风情糅合在一起，瞧着是下了大功夫，就等着下月的赏花宴上，一舞动君心了。”

　　苏绿筠眼波微动，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划过一道痕迹。

　　“哦？倒是用心良苦。”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妃嫔若要在御前献艺，按规矩总要提前报与中宫知晓，以便安排调度。瞧嘉嫔这架势，是打算瞒天过海，来个‘惊喜’了？”

　　“正是。”慈心点头：“好在嘉嫔身边的小盛子，是秦立公公的人，心是向着咱们的，这才没让她瞒过去。”

　　苏绿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微嘲：“宫里能歌善舞的姐妹不少，嘉嫔....年岁也不轻了，何必还这般争强好胜？也该给新人们留些崭露头角的机会了。”

　　她略一沉吟，吩咐道：“庆贵人入宫多年，侍奉皇上也算勤谨，又与嬿婉交好，是自己人，就是一直不算太得脸。她嗓子清亮，尤擅南曲。你去传本宫懿旨，就说赏花宴上，本宫想听她新排一支应景的江南小曲，让她好好准备，唱给皇上听。至于嘉嫔那里——”

　　她顿了顿，眼神转冷：“找个合适的由头，尽快将小盛子调出来。他本就是送去金玉妍身边的眼线，谁知道一点把柄都没抓住，再留在嘉嫔身边，迟早被她连累，不如调到别处当差，别折损了。”

　　“嗻。奴婢明白。”慈心垂首领命。

　　金玉妍在自己的偏殿里，正对镜反复练习着一个曼妙的回旋动作，想象着弘历惊艳的目光。

　　贴身宫女翠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进来，还未及放下，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便匆匆进来传了皇后口谕。

　　当听到皇后明令此次赏花宴“因有外臣列席，为显庄重，不许任何妃嫔跳舞献艺”，却独独“允了庆贵人陆氏献唱一曲江南小调以助雅兴”时，金玉妍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继而碎裂成一片铁青。

　　“啪嚓！”

　　她手中那盏温热的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上好的甜白瓷顿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汤和碧绿的茶叶溅了一地，也溅湿了翠荷的裙角。

　　翠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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