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遗忘之都

　　踏入“世界之脊”阴影的瞬间，如同从一个世界，跨入了另一个死寂的纪元。

　　外界的风声、远处冰原的低语、甚至自身心跳的鼓噪，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不是宁静，而是万物湮灭后残留的空洞回响。空气不再流动，凝固如铅，每一次呼吸都需用尽全力，吸入肺中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寒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万年尘埃与某种金属锈蚀的腐朽气息。

　　光线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并非完全黑暗，而是被一种不知来源的、幽暗的蓝绿色微光所取代。这微光似乎源自“世界之脊”本身的岩石和冰层，冰冷、恒定，没有温度，将一切都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沉没在深海之下的梦境。巨大的山体在两侧拔地而起，形成一道高不可攀、望不见顶的狭窄“峡谷”，他们如同行走在巨神骸骨的肋骨之间，渺小得令人绝望。

　　苏绵绵被一名战士背负着，意识在深度的昏迷与模糊的痛楚间浮沉。灵泉之力彻底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撕扯着她的灵魂。然而，就在踏入这片死寂阴影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穿透了那无边的空虚与痛苦，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那是一种呼唤。与她之前在冰窟壁画前感应到的、以及穿越冰湖时模糊感知到的，同出一源，却强烈了千百倍！它不再遥远飘渺，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源自这片阴影的最深处。呼唤中蕴含的情感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尽岁月沉淀的悲伤，有毁天灭地的愤怒，有深不见底的孤寂，还有一丝……仿佛等待了万古的、微不可查的……期待？

　　这呼唤让她在昏迷中也不安地颤抖，眉心紧锁，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呻吟。

　　背负她的战士察觉到异常，低声告知了青炎。青炎示意队伍暂停，他走到苏绵绵身边，试图唤醒她，却无济于事。苏绵绵的异常，无疑印证了这片死寂之地的诡异与危险。

　　“继续前进，小心戒备。”青炎压下心中的不安，下达指令。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沿着这条被蓝绿幽光笼罩的、唯一的“峡谷”通道，向深处探索。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冻土或坚冰，而是某种坚硬的、布满细小孔洞的黑色岩石，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嗒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两侧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巨大而粗糙的浮雕，内容早已风化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和扭曲的线条，散发出古老蛮荒的气息。

　　随着深入，人工的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们看到了倒塌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断裂的横梁上雕刻着早已失传的符文；看到了镶嵌在岩壁上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构件，奇异的造型绝非天然形成；更看到了散落在地的、巨大无比、非金非石、不知用途的残破器皿，有些还残留着剧烈能量冲击后的熔融痕迹。

　　这里……曾经存在过文明！一个规模浩大、技术高超到难以想象的远古文明！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心头巨震。然而，与这文明遗迹相伴的，并非辉煌的历史感，而是一种更加浓郁、更加绝望的——死寂与终结。所有的造物都破损不堪，覆盖着厚厚的万年尘灰和冰晶，没有一丝生命存在过的迹象，仿佛在某个瞬间，这个文明连同其所有的生机，被一同按下了停止键，永恒地冻结在了时光之中。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蓝绿色的幽光在这里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照亮了他们眼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灵魂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处高耸的断崖边缘，断崖之下，是一个巨大到望不到边际的、被永恒冰封的——城市废墟！

　　无数造型奇诡、风格迥异的建筑，如同巨人的玩具，杂乱而沉默地矗立在厚厚的、透明的玄冰之下。有高耸入云（虽然此刻被冰层和上方岩顶遮蔽）的尖塔，有如同倒扣碗盖的庞大穹顶建筑，有蜿蜒如蛇的管状通道连接着不同的区域，更有无数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充满几何美感和非人尺寸的结构。整个城市布局宏大而精密，即使被冰封、破损严重，依旧能感受到其鼎盛时期超越想象的辉煌与力量。

　　冰层晶莹剔透，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晶棺，将这座史前都市完好地“保存”了下来。透过冰层，可以清晰地看到街道、广场、甚至一些建筑内部模糊的轮廓。冰层中，还冻结着一些扭曲的、非人形的阴影，保持着奔跑、挣扎、或仰天咆哮的姿态，仿佛灾难降临的瞬间被永恒定格。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那座被冰封的、死去的城市，在幽暗的蓝绿光芒中， silent 诉说着一个早已被世界遗忘的、辉煌而恐怖的故事。

　　“遗忘之都……”青炎喃喃道，想起了部落最古老歌谣中只言片语的传说。原来，传说并非虚妄。世界之脊的脚下，真的埋葬着一个逝去的纪元。

　　背负苏绵绵的战士感到背上的身体猛地一颤。苏绵绵不知何时，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却直直地“望”着下方那座冰封的城市。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在战士的肩膀上，瞬间冻结成冰珠。

　　“他们……在哭……”苏绵绵的声音如同梦呓，破碎不堪，“所有的……都在哭……悲伤……愤怒……不甘……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她仿佛能“听”到这座死亡城市中，那亿万被冻结的灵魂，跨越了无尽时光，发出的无声悲鸣与诘问。

　　就在这时，苏绵绵体内那彻底枯竭的灵泉空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到极致、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仿佛一颗即将熄灭的心脏，被投入了冰冷的强心剂！这悸动并非来自她自身力量的恢复，而是……与下方冰封城市深处，某个沉睡的、庞大的存在，产生了跨越时空的、极其微弱的共鸣！

　　是“呼唤”的源头！就在这座城市的中心！

　　“中心……圆顶……下面……”苏绵绵用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城市中心一座最为宏伟、即使破损也依旧能看出昔日轮廓的巨大圆形穹顶建筑，“那里……在叫我……”

　　她的指尖，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墨曜给予的黑色鳞片，此刻竟也微微发热，散发出淡淡的乌光，似乎同样被那座建筑所吸引。

　　青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圆形建筑位于城市正中心，规模远超其他建筑，即使隔着厚重的冰层和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从中散发出来。那里，可能就是他们寻找的终极答案所在，也可能是……埋葬一切的坟墓。

　　“怎么下去？”一名战士看着陡峭的、覆盖着光滑冰层的断崖，声音发苦。

　　“有路。”苏绵绵的目光涣散地扫过断崖边缘，她的感知虽然微弱，却比眼睛更能“看”清能量的流动。在断崖的右侧，有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冰层和岩石半掩的、人工开凿的阶梯，蜿蜒向下，一直通向冰封城市的边缘。“那里……阶梯……能量残留……很久没人走过了……”

　　果然，在苏绵绵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那条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古老石阶。石阶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异常湿滑，但至少提供了路径。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狭窄危险的阶梯，一步步向下，走向那座被时光遗忘的死亡之城。每向下一步，空气中的寒意和那股源自城市中心的威压就增强一分，那蓝绿色的幽光也似乎更加明亮，将冰层下那些凝固的恐怖与辉煌映照得更加清晰，如同行走在一座巨型的、冰冷的坟墓之中。

　　苏绵绵伏在战士背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她的灵泉空间，却在那遥远共鸣的刺激下，如同将熄的灰烬被投入了火星，开始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复苏，并自发地吸收着周围空间中弥漫的、那股冰冷、悲伤、却又无比精纯古老的奇异能量。

　　她不知道这能量是什么，也不知道吸收它会有什么后果。她只知道，那座圆顶建筑深处的东西，正在呼唤她，等待着她。而答案，或许就在那冰封的穹顶之下，那“生命之源……寂灭之始……平衡之钥”的真相，即将揭晓。

　　遗忘之都，以它万古的死寂与悲伤，迎接了这队来自末世的、伤痕累累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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