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山雨欲来

　　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张铁生靠在简易的折叠床上发呆，背后的枪伤已形成一块粉红色的新鲜疤痕，但动作稍大时，深处仍会传来隐约的牵拉痛。沈安宁今天凌晨登船了，沈明宇和李锐今早也过去了，整栋别墅突然安静得令人心悸。

　　这种安静反而让他不安。

　　“应该……不会有事吧。”他低声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张铁生身体一僵，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但信息内容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铁生兄弟！我是山猫！李队让我和战熊在外围盯着，刚才看到两辆沈氏集团的工程车往别墅区去了！车牌记下了，方向就是你那边！不对劲，李队走前没提过有维修计划！保持警惕！！！】

　　张铁生的心脏猛地一跳。沈氏的工程车？！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快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顾不上了，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收到。】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楼上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运行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梁姐应该在厨房准备午饭，齐医生在二楼守着林薇薇。

　　也许……只是路过？或者是别的别墅的工程？

　　他试图安慰自己，但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李锐临走前特意安排山猫和战熊在外围盯梢，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张铁生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都不敢眨。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

　　然后——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比刚才更加急促。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同一个陌生号码！

　　张铁生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指划开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兄弟！听我说！”电话那头传来山猫焦急的声音，“王远亲自带队！特种工程队！至少十个人！已经在沈总别墅外面集结了！他们带了专业设备，我听到他们说什么‘基底扫描’、‘隔层勘测’！这他妈绝对不是普通检修！”

　　张铁生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凉。

　　王远！工程队！扫描！勘测！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理智上……他们不是来试探，而是来搜查，用最专业的工具，把这座房子从里到外“透视”一遍！

　　“他们……他们用什么理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不知道！但王远手里有文件，看起来是正规手续！”山猫的呼吸很重，“铁生，这是合法合规地来搜你了！我和战熊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冲出去阻拦立刻就会暴露！你——”

　　山猫的声音突然被打断，电话那头传来战熊急促的插话：“等等！我刚在集团内部公告栏看到——今天上午刚签发的‘高管住宅春季统一维护计划’，名单第一个就是沈总的别墅！签发人是……刘婉容！”

　　刘婉容。

　　这三个字像最后一块拼图，狠狠砸进了张铁生的意识里。

　　王远的亲自带队，专业的工程队，那些扫描设备……以及，这份签发人是沈夫人、名单首位是沈明宇别墅的“集团福利计划”。一个完美的、他无法从正面抗拒的理由。周凯用规则绞杀他的生计和名誉，而刘婉容，用另一套规则，直接来抄他的藏身之所。这果然是沈家的一贯风格——从不同维度，将人逼入绝境。

　　“他们开始往门口走了！王远在敲门！”电话被山猫接过了，他的声音更急了，“兄弟，躲起来！现在就躲起来！那间密室！快！”

　　“听到了吗兄弟？密室！现在！”山猫最后吼了一句，电话被匆匆挂断。

　　“嘟……嘟……嘟……”

　　忙音在耳边回荡。

　　楼上，隐约传来了门铃声。

　　然后是梁姐有些迟疑的脚步声，走向玄关。

　　再然后，是王远那温和而恭敬的嗓音，透过地板缝隙微弱地渗下来：

　　“梁姐，早上好。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集团有点公事……”

　　接着是梁姐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王叔？这是……这么多人是？”

　　“哦，是这样。”王远的声音依然温和，“集团今年启动了个‘高管住宅春季统一维护升级计划’，算是给高管们的福利。大少爷的别墅被选为首批试点。夫人特别交代，趁着天气好，赶紧把活儿干了。”

　　“可是……”梁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为难，“王叔，您也知道，林小姐现在需要绝对静养。任何施工动静都可能对她造成影响。要不……等沈总回来再说？”

　　“梁姐，您的顾虑我完全理解。”王远的语气诚恳得让人无法反驳，“所以夫人和我才特别要求，用最专业的静音工艺。咱们沈家就是做工程起家的，这些师傅都是集团最顶尖的，心里都有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地传了下来：

　　“而且夫人特别交代过，让我们绝对安静，绝不打扰林小姐休息。我们今天就先从地下室开始，做些一般性的勘察，不钻孔、不敲墙，就是扫描一下墙体状况，声音比吸尘器还小。您放心，我们有数。”

　　梁姐似乎还在犹豫：“可是……”

　　“梁姐，”王远的声音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毕竟是集团统一安排、夫人亲自过问的福利项目。咱们要是硬拦着不让做，传出去……对大少爷也不好，是不是？好像他不领集团的情似的。”

　　沉默。

　　几秒钟的沉默，在张铁生听来却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怎么办？

　　张铁生第一个本能反应是：逃！立刻离开，趁他们还没合围，从某个窗户逃出去离开别墅，消失在城市里。现在逃出去的话，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但下一秒，沈明宇冷静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每个字都像冰锥钉入他的意识：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离开期间，我母亲过来……你，千万不能被发现。”

　　“一旦你在里面锁死，外面绝对打不开。”

　　逃出去？别墅外围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王远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会不留后手？自己一旦暴露行踪，不仅是个人危险，沈明宇的所有安排、沈安宁的希望、甚至黑雀那条线，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留下？等于把自己的命，完全寄托于那间密室能否躲过专业工程仪器的探测。那些扫描设备能穿透多厚的墙体？地下室的空间异常，会不会在仪器下无所遁形？自己就像一只被堵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是绝路，只能祈祷猎人恰好是个瞎子。

　　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连背后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他死死攥着手机，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时间，每一秒都被拉长，变成煎熬。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甚至能听到血液冲过耳膜的轰鸣。

　　楼上，王远的声音还在继续，温和、客气、无可指摘：

　　“……是集团统一安排的‘高管住宅春季维护升级计划’，沈总的别墅是首批试点。这是正式通知函，您看看我们的文件……”

　　终于，梁姐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那……那好吧。请各位师傅务必小声些。”

　　“放心放心！”王远连连保证，“那我们就开始工作了。韦工长，带兄弟们去地下室吧，按最高标准，仔细点。”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在巨大的恐慌和几乎要撕裂理智的矛盾中，张铁生猛地抬起头。

　　他不能逃。逃了，就全完了。辜负了沈安宁的期望，辜负了沈明宇的信任，也让爷爷再次陷入失去至亲的深渊。他选择相信沈明宇。相信那间密室，是他们最后的堡垒，也是他必须守住的阵地！

　　行动。

　　张铁生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背后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警告，但他完全忽略了。他一把抓过枕边的手机，迅速调成静音模式，塞进裤兜。充电器、水杯、几件散放在旁边的衣物——他胡乱地将所有属于他的个人物品扫进一个帆布袋里。

　　然后，他扑向那张折叠床。

　　金属支架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惊人。他咬牙忍住，手上动作更快——松开卡扣，折叠，收起。床架合拢的瞬间，他弯腰将它扛到肩上。

　　伤处传来尖锐的抗议，冷汗从额角渗出。他闷哼一声，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硬撑着将折叠床拖到密室门口。

　　“冷静……靠！”他低声咒骂自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脑海中浮现沈明宇演示时的每一个步骤。

　　密室的门打开了。张铁生用肩膀顶开门，先将折叠床塞进去，然后自己闪身而入，反手将帆布袋也扔了进去。

　　他转身面对门内侧，将一排坚固的机械锁扣和一道厚重的横栓牢牢锁住。

　　紧接着，通风系统自动切换为完全内循环模式，低沉的嗡鸣取代了外界的空气流动声。

　　密室，从内部被彻底锁死了。

　　从现在起，除非从内部打开，或者用足以摧毁整面承重墙的暴力手段，否则这扇门绝不会开启。

　　张铁生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帆布袋倒在脚边，里面的水杯滚了出来，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闭上眼，剧烈地喘息。

　　门外的世界，那些声音已经抵达了地下室入口。

　　王远温和的指挥声：

　　“韦工长，先从地下室开始吧。重点是墙体防潮和结构安全勘察，务必仔细。”

　　一个陌生的、干练的男声回应：

　　“明白，王总管。兄弟们，设备架起来，按标准流程，分区扫描。”

　　仪器启动的嗡鸣，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回荡，工具箱打开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层厚重的合金门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却又无比清晰。

　　清晰到他能想象出那些人就站在门外，用专业的仪器扫描着这面墙，寻找着任何异常的孔隙、空腔、温度梯度……

　　张铁生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黑暗中，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惨淡的红光，映亮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他将自己，关进了一个无法回头的绝地。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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