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的手……好冷”

　　清晨的露珠于梧桐叶尖凝聚，折射熹微晨光，如同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等待着阳光的蒸发。

　　校园广播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试图驱散昨夜残留的阴霾，但那旋律在胡一听来却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狼狈。

　　主教学楼下，那扇通往天台、贴着黄色封条的铁门依旧紧闭，无声诉说着昨晚的一切，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保守着那个几乎酿成悲剧的秘密。

　　胡一拖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下消防楼梯。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踩着的不只是冰冷的金属阶梯，还有他破碎的希望和尊严。

　　每一步皆牵扯全身酸痛的肌肉与依旧隐痛的左肩接口，那疼痛提醒着他昨夜的惨烈挣扎。

　　他的脸色苍白得骇人，眼窝深陷，布满浓重阴影，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岁。

　　嘴角干涸的血迹虽已擦去，却留下淡淡暗红印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校服领口撕开一道口子，沾染尘土血污，整个人如刚从废墟爬出，散发着浓重疲惫与劫后余生的颓靡。

　　过往的学生投来异样的目光，但他已无暇顾及，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最要命的是左臂。

　　虽鬼手的躁动与吞噬欲望于张海幽灵净化后暂时平息，然那股深沉的冰冷感却似渗入骨髓，成为一种永恒的折磨。

　　每一次心跳，都似有细碎冰碴于左臂血管中流动，带来持续不断、深入骨髓的刺痛与麻木。

　　皮肤下那些黑色符文虽已隐没，但胡一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如沉睡的毒蛇，蛰伏于苍白皮肤之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只手既是他力量的来源，也是他痛苦的根源，更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他只欲速回宿舍，将自己扔到床上，用被子蒙头，隔绝这喧嚣却令他倍感孤寂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他仿佛成了一个异类，一个带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怪物，这种孤独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刚转过教学楼通往宿舍区的最后一道回廊拐角，一个纤细身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迎面走来。

　　她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是林薇。

　　她似心事重重，秀气的眉头紧锁，清澈眼眸中带着明显忧虑与一丝未散的惊悸，显然也受昨夜天台弥漫的绝望气息影响颇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她手中抱着几本书，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她的步伐匆忙，仿佛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不安的地方，又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两人于狭窄拐角处猝不及防地相遇。这个转角原本就光线昏暗，此刻更显得压抑沉闷。

　　“啊！”林薇低呼一声，被突然出现的胡一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当她的目光落在胡一身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和担忧，但很快就被恐惧所取代。

　　胡一也完全未料会于此碰到林薇，疲惫的大脑反应慢了半拍，脚下虚浮，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小心！”林薇几乎是本能地惊呼出声，同时下意识伸出手，欲扶住眼看就要摔倒的胡一。

　　她的动作迅速而自然，显露出她善良的本性。

　　她的右手，好巧不巧，正正抓在了胡一那只垂在身侧、被宽大袖管遮掩的——左臂手腕的位置！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时间仿佛于此凝固了零点一秒。

　　“嘶——”

　　林薇如触电般猛缩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整个人如被无形巨力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冷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

　　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于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宣纸般惨白！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惊骇而急剧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胡一那只被她触碰过的左臂，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

　　林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无法言喻的恐惧，“你的手……你的手……好冷！像……像冰块！不……比冰块还冷！像……像摸到了……冬天的铁栏杆！还有……那些黑色的……线？！”

　　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显露出她内心的极度恐惧。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胡一左臂的袖管上，仿佛能穿透那层布料，看到下面蠕动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符文轮廓。

　　这种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让她能够察觉到胡一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些线……在动！在……在皮肤下面爬！好黑……好冷……像……像活的虫子！”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能靠着墙壁勉强支撑。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胡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最大的秘密被揭露了，那种赤裸裸的暴露感让他几乎窒息。

　　暴露了！

　　彻底暴露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隐藏，于此猝不及防的接触下，被林薇那敏锐到可怕的感知能力撕得粉碎！

　　她不仅感觉到了鬼手那非人的冰冷，甚至“看”到了那些隐藏的、蠕动的符文！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巨大的恐慌如冰冷潮水，瞬间淹没胡一。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想否认，但林薇眼中那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去所有伪装的怪物，无处可逃。

　　怎么办？

　　灭口？不！他做不到！无论多么恐惧，他都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解释？如何解释？说这是师父用命换来的鬼手？说它能吞噬鬼怪也能吞噬自己？这种解释谁会相信？只会让人更加恐惧和排斥。

　　就在胡一脑中一片混乱，脸色变幻不定，甚至鬼手都因主人的剧烈情绪波动而再次传来冰冷悸动时——

　　林薇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没有尖叫，没有逃跑，而是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与眼中的恐惧。

　　她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胡一的眼睛，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和急促：

　　“快走！离开这里！回宿舍！别……别让人看见你这样子！”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急迫和担忧，仿佛在保护着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扫视走廊两端，确认没有其他人经过。

　　这个动作让胡一感到意外，他原以为林薇会毫不犹豫地逃离他。

　　胡一愣住了。他预想过无数种林薇的反应——尖叫、厌恶、恐惧逃离、甚至报告老师……唯独没有想过，她在经历了如此巨大的惊吓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掩护他？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激，也有困惑。

　　林薇看着胡一呆滞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再次压低声音催促：“快走啊！记住……别……别去人少的地方……尤其是……西区！”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神秘的警示，仿佛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她说完，抱着书，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从胡一身边绕过，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留下胡一一个人僵立在原地，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带着惊恐气息的馨香。

　　这个短暂的相遇，却像一场风暴，席卷了他的内心。

　　胡一下意识地抬起左手，隔着粗糙的校服袖子，摸了摸刚才被林薇触碰的手腕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薇指尖那瞬间的温热触感，但更清晰的，是鬼手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种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与常人的不同，提醒着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暴露了。

　　但似乎……又没完全暴露？

　　林薇那最后复杂的眼神——恐惧中带着担忧，惊吓中藏着掩护——像一团迷雾，笼罩在胡一疲惫不堪的心头。

　　这个女孩究竟知道些什么？她为什么要掩护他？这些问题像一根根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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