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亲的木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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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浓得直呛鼻子。

  苏璃守在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

  李素华睡着了,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点血色,不像刚送来时那么吓人。

  但那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梦里还在为什么事发愁。

  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另一半,还为她那个不知在哪、头破血流的爹提着。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又有点慌乱的脚步声,鞋底拖着地,听着就沉。

  苏璃抬起头。

  是父亲苏建国。

  他样子有点狼狈。

  额角贴了块脏兮兮的纱布,边缘渗着暗红。

  那件穿了好几年的灰衬衫领口扯破了,沾着泥点子,一边肩膀耷拉着。

  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后怕和焦虑,眼神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在走廊里乱瞟。

  “璃璃……你妈……你妈她咋样了?”他冲到床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喘。

  “脱离危险了,医生说还得观察。”苏璃低声说,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爸,你的头……”

  “没事!磕碰一下,死不了!噢,钱换好了,我存银行了。”苏建国胡乱一摆手,像是嫌她多问。

  他俯下身,凑到李素华脸前,仔细看着,嘴唇哆嗦着,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确认人真的还活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不像蹲,更像是一截被砍断的木桩子,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他伸出那双粗糙得跟老树皮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李素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紧紧攥住。

  好像一松手,人就会没了。

  他把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出声,但那种压抑着的、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哽咽,比嚎啕大哭还让人难受。

  苏璃别开脸,鼻子酸得厉害。

  她没见过父亲这样。

  前世没有,这一世重生回来,看到的也总是他沉默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背影,或者烦躁易怒的脾气。这种脆弱,她第一次见。

  是因为差点失去妈妈吗?

  还是因为……别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金条带来的短暂轻松,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家,就像暴风雨里一条破船,刚看到点岸边的影子,又一个浪头打过来。

  直到天黑透,李素华的情况一直稳定。

  苏建国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医院,就在病房角落的水泥地上铺了张不知从哪找来的硬纸板,蜷着身子躺下。

  苏璃劝他回去,他闷声闷气一句“我守着”,就再没别的话。

  夜里,苏璃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点咸菜回来。

  父女俩沉默地吃着。

  苏建国吃得很快,几口吞下一个馒头,然后就开始对着窗外发愣。

  窗外是小镇稀稀落落的灯火,映着他半边脸,明明暗暗。

  吃完,他又蹲回母亲的病床前,守着。

  后半夜,苏璃靠在椅子上打盹,被一阵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嘟囔声惊醒了。

  是父亲。

  他还没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扁扁的、脏兮兮的金属小酒壶。

  那是他以前干零活时揣身上暖身子用的,有些年头了。

  他仰头灌了一小口,劣质白酒的冲味儿立刻飘了过来。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咽刀子,眉头拧成个死疙瘩。

  “爸?”苏璃轻轻叫了一声。

  苏建国像是没听见,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妻子,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素华啊……”他又灌了一口,声音含在酒气里,模糊不清,“对不住啊……又让你……跟着我遭罪……”

  苏璃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今天要不是为那点钱……跟人急眼……也不至于……”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擦酒渍还是泪,

  “我就是个废物……连家里都护不住……”

  苏璃的心揪了一下。

  是为了兑金条的事跟人起了冲突?

  “当年……当年要是……我没把那套家伙事儿卖了……就好了……”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家伙事儿?”苏璃忍不住问。

  苏建国像是才发现女儿醒着,浑浊的眼睛转向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呵……一套好木头……好刨子、凿子……你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似乎顺畅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一点缝:

  “你爷爷……可是咱镇上有名的木匠师傅……谁家娶媳妇、嫁闺女,不打套好家具?

  那木头到他手里……就跟面团似的……”

  他的眼神飘忽起来,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像是骄傲,又像是无比落寞的神情。

  “我小时候……就爱蹲在他旁边看。

  看他用墨斗弹线,一笔下去,又直又准。

  看他用刨子,哗啦一下,木花卷着就出来了,薄得像纸,带着木头本身的香……那手艺,绝了。”

  他说着,那双因为常年干粗活而关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抚摸一块看不见的木头,动作竟然有了一种陌生的、轻柔的流畅感。

  苏璃屏住呼吸,看着父亲。她从未听过这些。

  在她记忆里,父亲就是个闷头干活、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普通男人。

  木匠?爷爷是木匠?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我那时也想学……”苏建国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点神采从脸上迅速褪去,换上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自嘲,

  “学了几年……刚摸到点门道……你爷爷就病了……家里等着用钱……那套吃饭的家伙……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又灌了一口酒,这次呛得咳嗽起来,眼圈都红了。

  “后来……就再也没捡起来。”他摆摆手,像是要挥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

  “刨子凿子,换成了锄头铁锹……再后来,就是到处打零工,啥来钱快干啥……这双手……”

  他摊开自己的手,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掌心那纵横交错的纹路和硬茧,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

  “也就只剩下一把子傻力气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

  只有李素华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

  苏璃看着父亲蹲在阴影里的侧影,看着他那双曾经可能想要创造精美器物、如今却只留下生活磋磨痕迹的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一直以为,父亲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麻木和认命。

  却不知道,他心里也曾有过一团火,有过一个关于线条、弧度、木头清香的梦。

  那个梦,被现实碾碎了,埋在了柴米油盐的最底下。

  前世,她自顾不暇,从未真正了解过父亲。

  这一世,她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可能,是不是……也能帮父亲,把那个破碎的梦,捡起一点点?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心里。

  苏建国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

  直到酒壶见了底,他把它扔到墙角,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然后,他重新挪到病床边,用那双“只剩下一把子傻力气”的手,轻轻给李素华掖了掖被角。

  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

  他趴在床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苏璃却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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