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露锋芒（一）

　　晨光熹微，泥泞的官道尽头，汴京城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

　　城门口已是人头攒动，挑担的货郎、推车的农夫、探亲的百姓排成了长龙。

　　晏安和公孙策混在人群里，身体挨得极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公孙策身体的紧绷，她自己也屏着呼吸，学着前面妇人的样子，微微低下头。

　　“路引。”

　　公孙策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文书，递过去时，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城门口的盘查比想象中更严，不仅查验路引，守城士兵还多问了一句：

　　“进城做什么？”

　　公孙策压下咳嗽，气若游丝地说道：

　　“官爷，小老儿带小女来寻亲，申冤。”

　　他此刻的憔悴病容成了最好的伪装，士兵皱了皱眉，正要放行，旁边一个领头模样的却走了过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晏安背后的藤篓。

　　“篓子里装的什么？”

　　晏安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面是她绝不能暴露的登山包，她下意识地往公孙策身后缩了缩，扮演着一个怯懦的女儿。

　　“都是些……家乡的干菇，和给小女备的嫁妆布料。”

　　公孙策一边赔笑，一边自然地侧身，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小老儿虽落魄，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那领头的不置可否，伸手就要来翻查。

　　晏安眼神暗了暗，在对方的手伸来之际，卡了个视野，“柔弱”地往地上一倒，顺势将藤篓掩在身下，沾染尘土仍难掩清丽的小脸微抬，两行清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坠落，看得围观众人心都软了。

　　公孙策被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配合道：

　　“这位军爷！您要检查背篓检查就是了，何故推搡小女！”

　　围观众人对领头者指指点点，对方百口莫辩，他根本就没碰到那女子！

　　领头者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时间愤怒盖过了理智——

　　“住手！”

　　一道低沉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止住了喧嚣。

　　展昭打马归来，路过城门目睹了一切，他分明看见那女子是自己摔倒的。

　　视线在晏安那张我见犹怜又透着些狡黠的脸上停留一瞬，心道：

　　“这女子，倒是有趣的紧。”

　　随即他又看向一旁面容憔悴的中年文人，眸光骤然一凝。

　　尽管伪装精妙，但那熟悉的轮廓与气度，让他瞬间笃定。

　　他翻身下马，不动声色地挡在双方之间，对那领头者亮出腰牌。

　　“开封府办案！”

　　他目光扫过公孙策与晏安，声音微沉：

　　“这两人，由我带走。”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威势，岂是一个守城小官敢置喙的？

　　领头者当即噤声，躬身退开。

　　展昭牵马走近“父女”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三人听见：

　　“先生，且随我来。”

　　他又深深看了晏安一眼，尤其是她紧紧护着的藤篓。

　　“这位姑娘，也请。”

　　注意到公孙策手臂似受了伤，展昭看似无意地放缓脚步，正好挡住了公孙策受伤手臂那侧的人流。

　　一直在观察他的晏安眼尖地发现他握着巨阙剑的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白，心下偷笑，看来展护卫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镇定。

　　展昭带着二人从开封府侧门进入，来到公孙策的房间内。

　　再次回到熟悉的环境，公孙策顿觉恍若隔世，屋里的陈设还是他走前的样子，仿佛他从未离开。

　　展昭并未打扰他，示意晏安坐下喝茶，待公孙策整理好情绪这才开口：

　　“先生可是受了委屈？”

　　不等公孙策回答，他又道：

　　“展某在此。”

　　展昭那句“先生可是受了委屈？”问出口时，声音里的温和与郑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晏安猛地别过头去，假装被窗棂透进的光晃了眼。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感逼退鼻腔的酸意。

　　不能哭，太丢人了。

　　可胸腔里那股汹涌的热流却横冲直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电视里演的都是真的。

　　真的会有人，把另一个人的“委屈”，看得比天还大。

　　公孙策从故地重游的感慨中回过神，听到展昭的话，心中一暖，正要回答，目光却落到晏安强忍泪水的侧脸上。

　　他心中了然，不愿让这姑娘再沉浸于伤感中，便顺势将话题引向她，也是对展昭解释道：

　　“个人委屈不足挂齿，当务之急，是这位姑娘带来了关乎开封府存亡的消息。”

　　展昭沉吟片刻，先去向包拯简要说明情况，而后返回：

　　“先生，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去内室见过大人？”

　　前往内室的路上，晏安突然出声：

　　“公孙先生，展护卫，待会儿面见包大人，请恕我不能下跪。”

　　公孙策面露理解，展昭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他宽慰道：

　　“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并非拘泥虚礼之人。”

　　包拯并未端坐于主位，而是站在书案旁，负手而立。

　　他换下了那身威严肃穆的官袍，仅着一袭深色常服。

　　当三人进入时，他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公孙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与复杂。

　　随即，那沉静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便落在了晏安身上。

　　没有惊堂木，没有衙役，没有“明镜高悬”的匾额。

　　但此刻的安静，比公堂之上的肃静更具压力，也更具诚意。

　　包拯目光沉静地看向晏安：

　　“姑娘如何称呼？

　　家中可有父母亲朋？”

　　“民女晏安……没有父母，没有亲朋。”

　　晏安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在场三人都心中一颤。

　　“‘晏安’这个名字，是民女自己给自己取的，取自‘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民女此生别无他物，唯有此名与此志。”

　　话音落下，内室中有片刻的寂静。

　　公孙策眼中流露出激赏之色。

　　妙啊！

　　好一个“晏安”！

　　原以为她只是身怀异术的奇人，不料竟有这般胸怀天下的格局！

　　此名此志，正与我辈毕生所求不谋而合！

　　展昭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多了一分正式的审视与尊重。

　　包拯闻言，威严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而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同道中人。

　　他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好名字，好志向。

　　然则晏姑娘，如今之局，四海不清，百姓难安。

　　你既带来关乎开封府存亡的消息，便请直言吧。”

　　公孙策上前一步，逻辑清晰地开口：

　　“大人，学生离府后，于京郊遇袭，幸得这位晏安姑娘相救。

　　此后我们推断，对方构陷学生盗取兵籍名册，其真正目标，乃是大人。”

　　当公孙策说到“于京郊遇袭”时，晏安的睫毛快速颤动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飘向窗外，仿佛突然对屋檐的纹路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个细微的举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展昭眼中。

　　他不动声色，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包拯目光一凝：

　　“哦？何以见得？”

　　公孙策侧身，将舞台让给晏安：

　　“这其中关窍，晏安姑娘有更深的洞察。

　　只是……她身负奇异禁制，无法直言关键，需以他法沟通。”

　　晏安会意，上前一步。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背篓里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赵姓】。

　　随即，她将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看到纸上的字，公孙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沉声道：

　　“学生此前一直不解，谁能同时在宫闱与兵部来去自如。

　　如今看来，新任兵部侍郎赵祥，嫌疑最重！”

　　展昭抱剑立于门侧，此时忽然开口：

　　“先生离府不过一日，赵祥便已上门，言说兵部名册遗失。”

　　而后，晏安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无尘居】。

　　她将纸条推到包拯面前，目光坚定。

　　无需任何言语，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是最后的战场。

　　三人从内室出来，气氛虽凝重，却也因明确了方向而稍显轻松。

　　回到公孙策的住所，展昭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

　　“之前便想问了。”

　　他目光落在公孙策的手臂上，最终却含笑看向晏安。

　　“先生这手臂，究竟是如何伤的？”

　　“咳！”

　　公孙策以拳抵唇，猛地咳嗽起来。

　　晏安的耳根唰地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他们：

　　“就、就是……摔、摔了一下……”

　　展昭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原来如此，那……

　　晏姑娘日后与人文斗，还需掌握分寸才是。”

　　此言一出，连公孙策都忍不住失笑摇头。

　　晏安：“……”

　　这只猫他什么都知道！

　　就在晏安被展昭调侃得无地自容时，一道浅紫色的身影如旋风般冲进院中。

　　“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你没事吧！我听说——”

　　艾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刹住脚步，目光瞬间被展昭身旁那个面生却又好看得不得了的女子牢牢吸引。

　　她眨巴着眼睛，脱口而出：

　　“公孙先生，你从哪儿找来这么……这么顺眼的姐姐？”

　　晏安：“……”

　　公孙策：“……”

　　展昭抱剑而立，悠悠道：

　　“艾虎，这位晏安晏姑娘，是公孙先生的救命恩人。”

　　“更是方才在内室，与包大人定下破局之策的……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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