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纸片，在城市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

　　这些纸片，就是卡捷琳娜和她发动起来的大学生们，奋战了一整夜的成果。

　　它们像欲望的孢子，被塞进每一扇公寓的门缝，贴在工厂的公告栏，散落在酒馆的吧台，飘进昏暗的宿舍楼道。

　　“来自东方的礼物！”

　　“健力宝、回力鞋、上海手表！”

　　“史无前例的低价！仅此一天！”

　　粗暴、直接，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对于这座在匮乏中挣扎了太久的城市而言，这无异于一场甘霖的预告。

　　消息的传播速度，比病毒还要快。

　　枕边人的窃窃私语，工友间的交头接耳，酒鬼们的大声嚷嚷，让这个消息在黎明前就发酵成了全城最大的秘密。

　　于是，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刺破天际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天还未全亮，红场周围的街区，已经有黑影在攒动。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像是早起散步的老人，但很快，人流便从四面八方的巷子里涌出，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最终在广场外围，形成了一片沉默而压抑的湖泊。

　　人们穿着厚重破旧的冬衣，脸上带着被寒风冻出的红晕，但那双双眼睛里，却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那是一种混杂了期盼、贪婪、焦灼和疯狂的火焰。

　　他们攥着积攒了许久的卢布，或者干脆带着一些准备以物易物的家当，彼此用警惕的眼神互相打量，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狼。

　　沃罗诺夫安插在各处的眼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反常的人潮。

　　“少校，红场那边聚集了很多人，大概有几千人。”

　　一名克格勃探员通过无线电低声汇报。

　　“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沃罗

　　诺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警觉。

　　“报告少校，看起来……看起来是来买东西的。听说有龙国商人在那里搞展销会，卖一些便宜的日用品。”

　　探员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也有些不屑。

　　商品展销会？

　　沃罗诺夫皱起了眉头。

　　他直觉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场商业活动，能掀起多大的浪？

　　“继续监视，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是，少校。”

　　探员挂断通讯，看着眼前不断增多的人群，撇了撇嘴。

　　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场投机倒把的闹剧，一群被廉价商品冲昏了头脑的穷鬼罢了。

　　这个判断，通过电波传回了克格勃的指挥部，也让沃罗诺夫暂时放下了疑虑。

　　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对机场、火车站以及各个交通要道的布控上，在他看来，李卫东和那几百名专家，才是真正的大鱼。

　　上午九点整。

　　随着红场那古老钟楼的钟声敲响，展销会正式开始！

　　几辆被当作临时柜台的大卡车上，盖着的巨大帆布被猛地掀开，露出了里面堆积如山的商品。

　　健力宝橙黄色的罐身，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回力鞋红白相间的经典款式，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还有那些印着蝴蝶图案的缝纫机和闪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对每一个家庭主妇来说，都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块巨大的木板被竖了起来，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今天商品的价格。

　　当最前面的人看清那串数字时，现场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双在国内需要排队抢购的回力牌运动鞋，价格标签上写的数字，换算下来，竟然比黑市上一瓶劣质伏特加还要便宜！

　　一罐被誉为“东方魔水”的健力宝，只需要几个卢布，那是连孩子都能掏出的零钱！

　　“天啊！是真的！他们没有骗人！”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这声尖叫，成了引爆火药桶的引线。

　　“冲啊！”

　　“给我来一箱健力宝！”

　　“那双鞋是我的！”

　　秩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数万名市民，像被洪水冲垮的堤坝，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冲向那些卡车。

　　临时搭建的简陋护栏，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轻易冲垮。维持秩序的几个警察，还没来得及吹响哨子，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

　　人们疯了。

　　他们用最原始的姿态，推搡着，叫骂着，争抢着那些他们渴望了几十年的“美好生活”。

　　有人抢到一双鞋，当场就脱下自己破旧的靴子换上，然后高举着双手，像是在庆祝一场伟大的胜利。

　　有位老妇人，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一台缝纫机，脸上是哭是笑，表情扭曲而狂热。

　　整个红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失控的旋涡。

　　这股旋涡很快就朝着整个城市蔓延开来。

　　后方得到消息的人们，开着车，骑着自行车，或者干脆跑着，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向市中心。

　　所有通往红场的道路，在半小时内，全部陷入了彻底的瘫痪。

　　拉达车、伏尔加、甚至老旧的军用卡车，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铁皮罐头，堵死了所有的主干道。

　　喇叭声响成一片，却又很快被更巨大的人声所淹没。

　　城市的正常运转，在这一刻，停滞了。

　　克格勃的指挥部内。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沃罗诺夫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少校！三号街区、五号街区全部堵死！我们的人过不去！”

　　“目标区域的通讯受到严重干扰！到处都是噪音！”

　　“我被堵在路上了！上帝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他们都疯了！”

　　沃罗诺夫建立的，那张让他引以为傲的严密监视网络，在这片“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眼线，他的行动小队，要么被堵在几公里外的路上动弹不得，要么就被淹没在狂热的人群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城市的心脏地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情报黑洞。

　　“废物！全都是废物！”

　　沃(罗)诺夫一拳砸在地图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一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商品展销会，竟然瘫痪了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

　　“少校，要不要出动军队？”

　　一名副官小心翼翼地提议。

　　“出动军队？”沃罗诺夫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吼道，“你是想引发一场暴乱吗？对着成千上万抢购鞋子的市民开枪？明天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他无计可施。

　　面对数万名被欲望驱动的狂热市民，任何强制手段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市陷入混乱，自己却像个瞎子和聋子。

　　与此同时。

　　在距离红场不远的一座高楼楼顶。

　　李卫东举着一副军用望远镜，平静地看着下方广场上那壮观而又混乱的一幕。

　　数万人汇聚成的洪流，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卷。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计划通盘的笑意。

　　卡捷琳娜站在他身旁，娇躯因为激动和震撼，正微微颤抖。

　　她看着下方那片疯狂的人海，再看看身边这个一手导演了这一切的年轻男人，眼中的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就是他说的“阳谋”。

　　用一场商业狂欢，光明正大地瘫痪掉对手所有的监视和行动能力。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气魄！

　　李卫东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卡捷琳娜。

　　“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的力量。”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现在，该我们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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