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东宫托梦警至亲 家书切切嘱平安

　　翌日，文华殿。

　　朱雄英的经筵课业正在进行，但他的心却并未沉浸在圣贤典籍的微言大义之中，反而飘向了遥远的北疆。

　　昨日与父王朱标的那番深夜长谈，确定了讲武堂、社学、新海船等百年大计，固然令人振奋。

　　但父王随口提及的一事，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片阴霾——凉国公蓝玉、开平王府常茂三兄弟，不日将随魏国公徐辉祖一同，归于宋国公冯胜节制，前往辽东，经略北疆，应对纳哈出。

　　“冯胜……常茂……纳哈出……”

　　这几个名字在朱雄英脑中盘旋，后世的记忆碎片不禁再次浮现。

　　「是了！洪武二十年，北征纳哈出！主帅正是这位宋国公，大舅的老丈人冯胜！而大舅常茂，就在其麾下！」

　　「史载，纳哈出势穷请降，却在受降宴上，大舅常茂一时鲁莽，竟当场拔刀，砍伤了纳哈出！虽未致死，却引得降部骚动，几乎酿成大祸，招抚大计险些功亏一篑！」

　　「事后，冯胜为求自保，或是出于公心，竟上表弹劾自己的女婿‘激变良善，不悛悖逆’……」

　　「皇爷爷震怒之下，顺势将大舅削去郑国公爵位，流放至广西龙州……大舅此后便一蹶不振，最终郁郁而终，死于瘴疠之地。开平王府一脉，由此中落……」

　　想到此处，朱雄英心中不禁一紧。

　　「本以为将大舅调入神机营，接触新式火器，或可改变其命运轨迹，谁知阴差阳错，他终究还是要卷入这场北征之局！」

　　「虽此次有徐辉祖统领神机营，有舅姥爷蓝玉照看，且舅姥爷蓝玉也是个不省心的...但万一……万一历史重演，大舅那冲动的性子……」

　　一股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绝不愿看到母族因此事而家道中落，更不愿看到母亲常氏为此伤心欲绝。

　　「必须设法阻止！至少要极力避免此事发生！」

　　他蹙眉沉思，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身秘密的情况下，有效地提醒、约束住大舅常茂那火药桶般的脾气？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便借‘托梦’之说！」

　　「自古便有‘梦兆’之信，尤其事关亲人安危，更易取信。我便对母妃言，昨夜偶得一噩梦，梦见大舅北征之事……」

　　「将历史上那场风波，以梦境预示的方式说出。母妃素来关爱兄弟，对我这个儿子的话又颇为信重，加之常茂大舅的性格确有此隐患，她必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再由母妃以家书形式，提前严厉告诫常家三位舅舅，尤其叮嘱大舅严以律己，遇事冷静，并让二舅、三舅从旁严格监督。」

　　「但凡有纳哈出出席的场合，务必谨慎，甚至设法让大舅远离核心场合。就如上次他们随蓝玉舅姥爷东南剿倭时一般，让母妃将此番告诫成之以书信，显其郑重。」

　　心中议定，朱雄英便不再迟疑，课业一结束，便径直前往东宫母妃常氏的寝殿请安。

　　常氏正于殿中翻阅账册，见儿子前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英儿来了，今日课业可还顺利？”

　　“劳母妃挂心，课业顺利。”

　　朱雄英行礼后，并未如往常般说些闲话，而是屏退了左右侍从，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

　　常氏见儿子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英儿，可是有何心事？怎地面带忧容？”

　　朱雄英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安，低声道：“母妃，儿臣昨夜……做了一梦，心中甚是忐忑，想禀于母妃知晓。”

　　“哦？何等梦境，竟让我儿如此挂怀？”常氏放下账册，拉过儿子的手，柔声问道。

　　朱雄英依计而行，将历史上常茂的遭遇，稍加修饰，以梦境的形式娓娓道来：

　　“儿臣梦见，北征大军在宋国公冯胜统领下，凭借新式火器之利，势如破竹，大败纳哈出。纳哈出势穷力竭，被迫请降。然而，在受降宴上，不知因何故，大舅竟与那纳哈出发生了争执。大舅性情刚直，一时怒起，竟……竟拔刀伤了他！虽未致命，却引得纳哈出之下部众骚动，降局险些崩坏……皇爷爷闻讯震怒……大舅他……被削爵问罪，流放边陲……开平王府一脉……也因此渐渐中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梦魇带来的恐惧与对舅舅家命运的担忧。

　　常氏起初只当是寻常梦境，但越听脸色越是发白，尤其是听到弟弟常茂拔刀伤人、被削爵流放、家道中落时，她的手猛地一颤，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臂！

　　“英儿！你……你所梦可是当真？！”常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她深知自己弟弟常茂的脾气，确是如此，勇猛有余，沉稳不足，易怒而冲动。

　　若在受降此等关键场合，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再联想到儿子自幼便偶有“奇思”，屡屡言中大事，她心中更是信了七八分！

　　“母妃，梦境之事，虚无缥缈，儿臣亦知不足为凭。”

　　朱雄英连忙安抚，但语气依旧凝重，“然，此梦太过真切，且大舅性情……母妃亦是深知。北疆之事，关系重大，纳哈出乃一方枭雄，受降之际，最是敏感。儿臣思来想去，心中难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能借此梦，提醒大舅谨言慎行，严以律己，避免万一之失，亦是好事。”

　　常氏听完儿子的话，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儿子说得对！茂弟那性子，万一……万一在关键时刻把控不住……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削爵流放，家道中落……这梦境若是应验，日后待其故去，叫她如何面对已故的父亲常遇春，如何面对常氏列祖列宗？

　　想到此，常氏再无怀疑，眼中已噙满了泪水，既是后怕，又是感激。

　　她紧紧握住朱雄英的手，声音哽咽：“英儿！我的好孩儿！此梦……此梦定是祖宗显灵，借你之口警示我常家！幸得我儿有此一梦！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神色转为坚定：“此事关乎你大舅性命，关乎我常氏满门荣辱，绝不能等闲视之！母妃这便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送往你舅舅府中！”

　　说罢，常氏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挥毫。

　　信中，她并未直言梦境，而是以姐姐的身份，言辞恳切，又带着太子妃的威严，反复叮嘱三位兄弟。

　　信中大致意思：

　　北疆之事，事关国体，非同小可。需时刻谨记身为朝廷命官、开国勋戚之责，严于律己，顾全大局。

　　尤其告诫常茂，遇事务必冷静，三思而后行，切不可逞一时之勇，冲动行事。

　　又嘱咐常升、常森，务必从旁时时提醒、监督，凡涉及纳哈出之事，尤需谨慎，若能避开核心场合，尽量避开。务必同心同德，建功报国，勿负皇恩，亦勿负家族期望。

　　信末，又添上诸多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之语。

　　字里行间，充满了长姐如母的关切与担忧，以及不容置疑的告诫。

　　写罢，常氏吹干墨迹，装入信封，用火漆仔细封好，唤来心腹内侍，吩咐道：“此信，速速送往常府，亲手交予大弟常茂，让其亲手拆阅！不得有误！”

　　“是！娘娘！”心腹内侍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待内侍离去，常氏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回身，将朱雄英轻轻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充满了欣慰与感激：“英儿，今日多亏了你。若非你此梦，母妃……母妃简直不敢想象。你真是母妃的福星，是常家的福星。”

　　朱雄依偎在母亲怀中，感受到那份深沉的母爱与信任，心中亦是一片温暖与安然。

　　「母妃信了。有这封家书提前警示，以大舅的性子，或许仍会莽撞，但有二舅、三舅从旁盯着，又有母妃的严诫，应当能避免那最坏的结果吧？」

　　「但愿如此……常家的命运，或许能因此有所改变。」

　　母子二人相拥片刻，殿内灯火温馨，亲情流淌。

　　一场可能发生的家族悲剧，或许就在这充满智慧的“托梦”与深切的亲情关怀中，被悄然化解于无形。

　　而北疆的风云，仍在前方等待着即将远征的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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