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形的桎梏与沉重的砖瓦

　　生存的现实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很快就淹到了林凡的脖颈，让他感到呼吸艰难。他不得不鼓起那点可怜的勇气，出去寻找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然而，语言，这最基本的沟通工具，成了横亘在他面前一堵巨大的、冰冷坚硬的、难以逾越的高墙。他拿着萨米好心帮忙写的、用歪歪扭扭字母拼凑出的简单介绍信和求职意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像一只无头苍蝇，磕磕绊绊地找到几处看起来可能用工的地方——喧闹嘈杂、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带着点甜腻又刺鼻气味的橡胶园；以及油腻嘈杂、人声鼎沸的小餐馆。

　　在建筑工地，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发亮的工头，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细皮嫩肉的手掌和瘦弱单薄的身板，又听他连比划带挤出的几个零星单词，不由得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摇了摇头，用当地语夹杂着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你，不行，太瘦弱，像根豆芽菜，搬不动砖，也扛不动水泥。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干活了。”那挥手的动作，像驱赶一只碍事的苍蝇。

　　在橡胶园，负责招工的人看着他对着橡胶树和那把形状奇特的割胶刀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连比划带问了几句，发现他完全是个门外汉，便也失去了耐心，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在小餐馆，胖乎乎的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看他连客人最简单的点菜指令都听不明白，更别提招呼客人和记录菜单了，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直接像赶苍蝇一样挥动着油腻腻的手，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像一盆盆冰冷的污水，接连浇在他本就微弱的勇气火苗上，几乎彻底熄灭了它。他垂头丧气，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个所谓的“家”。还没走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嘈杂人声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他愣住了，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就拥挤的院子里，此刻堆满了粗糙的红砖、黄沙和成袋的水泥——用他带来的那笔在当时看来不算少的聘礼翻修、扩建房子的工程，竟然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启动了。

　　玛雅和萨米正兴奋地站在院子里，脸上带着林凡很少见到的、充满希望的光彩，高声地用当地语指挥着几个请来的亲戚和邻居忙活着。看到林凡回来，玛雅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便又立刻转过头去，继续投入到关于墙体要砌多高、窗户开在哪里的热烈讨论中，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偶然路过的陌生人。

　　“找到了吗？”过了一会儿，玛雅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抽空问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天气，她的全部注意力显然都牢牢地被那正在拔地而起的砖石结构吸引着。

　　林凡沉默地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哦。”玛雅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漠，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结果。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指着那堆像小山一样的砖块，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他喊道：“别站在那里傻愣着！快过来帮忙搬砖！快点！这可是用你的钱盖的房子，你不出力谁出力？”

　　林凡看着那些在烈日下泛着暗红色光、沉重而冰冷的砖块，心中一片苦涩和荒谬。他带来的钱，没有变成他想象中的、与玛雅小家庭的启动资金或应急储备，也没有用于尽快办理那关乎他们未来的签证，而是变成了这些冰冷的、坚硬的、似乎要将他永远禁锢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的砖瓦。他不敢提出任何异议，甚至连一丝不满的表情都不敢流露。他只能像一具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默默地、顺从地加入劳作的队伍，在炙热的、毫不留情的阳光下，一次次弯腰，抱起那些沉甸甸的砖块，迈着沉重的步子，往返于院子和正在垒砌的墙体之间。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廉价的衣衫，灰尘沾满了他的脸颊和手臂，手上昨天磨出的水泡又被磨破了，黏糊糊地贴在砖面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感觉不到，或者说，麻木了。他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为他和玛雅的未来筑巢，更像是一个被无偿征用的、沉默的苦力，正在用自己带来的钱，亲手一砖一瓦地，为自己修建一座更加坚固、也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笼。这座囚笼，不仅禁锢着他的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吞噬掉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未来、关于希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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