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岔路口的选择

　　烈日如火，炙烤着刚刚清理出来的宅基地。林凡和索拉正挥汗如雨，用粗绳和杠杆调整着一根巨大柚木的位置，准备用它作为新家主梁的备料。汗水沿着林凡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被翻开的、带着潮气的红土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旋即被蒸发。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木头被曝晒后散发的特有香味，以及劳动者身上浓烈的汗味。这是一种属于创造与重生的、原始而蓬勃的气味。

　　就在这时，一阵与这沉重劳作格格不入的、轻快甚至带着几分嘚瑟的口哨声由远及近。张伟几乎是蹦跳着穿过院子的，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T恤，头发似乎也用水胡乱抹过，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膨胀的喜悦，与这艰苦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凡子！嘿！凡子！快别摆弄你那破木头了！天大的好消息，哥们儿我得着准信儿了！”张伟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炸开了，带着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炫耀。

　　林凡和索拉同时停下手中的活。索拉皱了皱眉，默默退开半步，抱起手臂，用一种近乎看戏的沉稳目光看着张伟。林凡则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了把汗，平静地看向这位兴奋过度的同乡。

　　“什么事，伟哥？看把你高兴的。”林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什么事？当然是顶顶重要的事！”张伟冲到林凡面前，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依旧足以让不远处的玛雅和正在屋檐下整理杂物的萨米听得清清楚楚，“红姐！红姐刚才特意来找我了！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死死盯着林凡，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惊讶和羡慕。

　　“她说——诺伊的签证，下个月！板上钉钉，一定能下来！”他终于宣布了答案，胸膛挺得老高，仿佛刚刚被授予了无上荣光，“红姐亲口跟我保证的！她说她这次动用了压箱底的关系，打通了最关键的那个官儿！流程全都打点好了，就等着走个过场，盖章放行！”

　　他见林凡似乎没什么反应，急忙补充细节，以增加可信度：“红姐说了，现在政策是紧，但那是对没门路的人！像她这种有内部渠道的，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她还拍着我肩膀说，‘小张啊，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下个月准备带新媳妇回家吧！’ 听见没？这可不是我瞎吹，是红姐的金口玉言！”

　　他的目光终于从林凡脸上移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那片刚刚平整出来、还裸露着泥土的宅基地，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在他看来只是“破木头”的顶级木料，最后落在林凡那双沾满泥灰、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手上。

　　“我说凡子，你瞅瞅你现在这模样？”张伟的语气充满了“过来人”的优越感和毫不客气的指责，“跟个土拨鼠似的在这儿打洞、搬木头！有意义吗？红姐那边现成的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在这儿摸着石头过独木桥？你傻不傻啊！”

　　他凑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林凡的耳朵，用他自以为推心置腹实则充满功利的口吻说：“听哥一句劝，别再往这无底洞里扔钱了！赶紧的，想办法再凑点，去找红姐，把玛雅的事儿也定下来！等她先把诺伊的办利索了，下一个肯定紧着你！咱们兄弟俩一起回去，那多风光？你在这儿耽误一天，就多受一天罪，多一分变数！”

　　林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出现张伟期待中的焦虑、渴望或者恍然大悟。他甚至微微偏过头，避开张伟那过于激动的唾沫星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他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刚刚刨削下来的柚木刨花，那刨花卷曲着，木质坚硬，纹理优美如画。

　　“伟哥，”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像他手中的柚木一样沉实，清晰地穿透了张伟激昂的语调，“红姐的保证……我上一世，哦不，我以前也听得太多了。”他差点说漏嘴，及时收了回来，但话里的意味已然明确。

　　他顿了顿，将那块刨花在指间捻动，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浸透了他汗水的土地，掠过那些在他眼中如同宝藏的木料，最后与不远处玛雅投来的目光相遇。玛雅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避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安静的观察，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仿佛在担心林凡会被张伟说动。

　　林凡心中一定，继续对张伟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觉得，地上这些实实在在的木头，手里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活儿，比天上飘着的那些承诺，要可靠得多。房子一寸寸盖起来，家才能一点点稳当。这比什么都强。”

　　张伟脸上的兴奋和得意，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恼怒和彻底的不理解。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凡一样，上下打量着他。

　　“林凡！你他妈是不是中邪了？！”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急败坏，“红姐的能量有多大，你不知道吗？她敢打包票，那就肯定有她的路子！你居然不信？你就信你这些破木头？！它们能带你飞回中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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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着林凡的鼻子，因为激动而有些口不择言：“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这点力气，就是想赖在这穷地方！你是不是看上这地方了？还是怕回国混不下去？我告诉你，你这就是懦夫！自欺欺人！”

　　索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向前半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壮实的身躯和沉稳的气势，无形中给了张伟一种压力。玛雅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到了林凡身侧稍后的位置，这个姿态，无声却无比清晰地表明了她的立场。

　　林凡看着气急败坏的张伟，看着他那张被虚幻承诺点燃又因现实质疑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因同乡之情而产生的波动也平息了。他不再试图解释。

　　“伟哥，”林凡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送客的意味，“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信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的路能通到想去的地方，时间会证明。祝你……一切顺利。”

　　这平静而决绝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张伟。他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

　　“行！林凡！你有种！你就抱着你的烂木头在这穷山沟里发霉吧！等老子在国内吃香喝辣、抱着媳妇睡席梦思的时候，你就等着后悔今天没听我的吧！咱们走着瞧！”

　　他恶狠狠地撂下话，像一头斗败了却又不服气的公鸡，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他无法理解、也拒绝理解的“工地”，背影里充满了愤懑和对“冥顽不灵”者的鄙夷。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木料的细微声响。

　　索拉拍了拍林凡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脑子热的人，容易摔跤。脚踩在实地上，摔不疼。”

　　玛雅则轻轻递过来一碗清水，低声说：“喝点水。”眼神里之前的担忧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的认可。

　　林凡接过碗，仰头喝下。清凉的水划过喉咙，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和刚才那场无谓争执带来的烦闷。

　　张伟带着那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走了，去追逐他那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虚无缥缈的“回国梦”。而林凡，低头看着脚下自己一锹一锹挖开的、坚实而充满希望的土地，看着那些等待被他赋予新生的、沉甸甸的木料，内心无比踏实和平静。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承诺来定义自己的未来。他的未来，就在他的手中，在他的汗水里，在他正为之奋斗的每一寸土地上，在身边这个逐渐温暖的目光中。这条扎根之路，他走得无比坚定，每一步，都踩出自己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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