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余烬

　　纯净的雾气屏障内，死寂得只剩下欧阳墨殇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以及他周身那狂暴沸腾，如同濒临炸裂熔炉般的炽白光晕发出的低沉嘶鸣。

　　他单膝跪在龟裂的浅坑中央，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由物理冲击留下的密集红点与擦伤，后背那肿胀发紫的淤伤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闷痛。

　　然而，与体内的景象相比，这些外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皮肉之苦。

　　内视之下，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带着锯齿的烙铁反复犁过，寸寸焦灼断裂；窍穴如同被重锤砸碎的琉璃盏，布满裂痕，灵力涓滴不剩；骨骼深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寸寸崩解。

　　丹田气海彻底干涸，传来阵阵空虚灼烧的剧痛。识海更是如同被投入沸腾的油锅，针扎般的剧痛一波强过一波，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最致命的是那股源于他自身意志强行引爆、此刻却彻底失控的狂暴能量，如同脱缰的毁灭洪流，在残破的躯壳内左冲右突，疯狂地撕扯着所剩无几的生机，每一次冲撞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焚毁，炸成齑粉。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豆大的冷汗混着血污，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身下龟裂的泥土里。

　　欧阳墨殇——！南宫柔带着哭腔的呼喊近在咫尺。她周身流转着纯净而浩瀚的五行华光，深碧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炽烈的金色火焰，属于上古仁兽的古老威压尚未完全收敛，却在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心痛彻底淹没。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莹白如玉，流转着守护光华的手一次次试探着伸出，却又一次次被那包裹着欧阳墨殇，如同实质烈焰般灼热狂暴的炽白能量狠狠弹开。

　　五行华光与那失控的毁灭性能量激烈冲突，迸发出刺眼的“噼啪”电芒，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指尖传来钻心的灼痛。

　　别…碰我…欧阳墨殇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他额头、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强行压制而剧烈颤抖着。

　　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一点——引导！将那即将彻底爆发的毁灭洪流，从濒临崩溃的经脉中强行剥离，导入脚下的大地。

　　万象真瞳！他在心中疯狂嘶吼，眸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混沌光晕不顾识海的剧痛，强行运转到极致。

　　视野瞬间穿透自身皮肉，清晰地“看”到体内那如同末日熔岩般奔涌的炽白乱流。他捕捉着乱流狂暴冲撞中那稍纵即逝的，极其微弱的能量间隙，如同在滔天洪水中寻找一根稻草。

　　《太虚凝元诀》……引！他猛地一咬牙，舌尖几乎被咬破，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他不再试图完全掌控这股源于自身意志引爆的狂暴力量，而是将其视作最危险，最不稳定的“燃料”。

　　嗡！

　　残破不堪的丹田深处，那部玄奥晦涩的《太虚凝元诀》功法符文，在主人濒死的意志催动下，艰难地亮起一丝微光。

　　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的吸力，以欧阳墨殇的身体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目标，并非天地间的普通灵气，而是稀薄无比的——混沌之气！

　　鬼哭林深处，这片被巫族力量侵染、又被“岁暮终章”和仁王光环轮番撕裂的空间，残留着大量狂暴的空间乱流和毁灭能量碎片。

　　这些混乱无序，蕴含着最原始破坏与创生因子的能量，正是混沌之气的雏形。

　　丝丝缕缕、肉眼无法看见、感知也极其晦涩的灰色气流，如同受到无形漩涡的牵引，开始从龟裂的地面，从震荡不稳的空间涟漪中，甚至从空气中残留的能量余烬里，缓缓渗出，向着欧阳墨殇残破的身躯汇聚而来。

　　这股力量霸道而混乱，带着湮灭一切又孕育万物的原始气息。

　　寻常修士触之即伤，吸之即亡。但此刻，对于体内那股同样狂暴，源于自身意志的毁灭能量而言，这外来的混沌之气，竟如同……引流的沟渠。

　　“滋啦——！”

　　当第一缕微弱的混沌之气被《太虚凝元诀》强行吸纳，导入一条即将被炽白乱流彻底撕裂的主经脉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欧阳墨殇的全身。

　　那感觉如同将滚烫的岩浆强行灌入冰裂的琉璃管！经脉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然而，奇迹发生了！

　　那缕混沌之气并未与体内狂暴的炽白能量直接冲突爆炸，反而如同一个漩涡的核心，产生了一股奇异的“吸附”之力！

　　原本狂暴无序、四处冲撞的炽白能量流，竟被这缕混沌之气吸引，如同百川归海般，开始围绕其旋转汇聚。

　　虽然依旧狂暴，虽然每一次旋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那股毁灭性的，即将彻底爆发的无序冲撞，被强行约束在了一个相对“有序”的、围绕着混沌核心旋转的“涡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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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虽然只是暂时的，脆弱的平衡！如同在火山口上筑起了一道薄冰堤坝，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但这短暂的控制，为他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周身体表那狂暴沸腾，明灭不定的炽白光晕，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一丝，虽然依旧危险，但至少不再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炸开。

　　有效！他在…他在吸纳周围的力量压制？！南宫柔敏锐地捕捉到了欧阳墨殇气息那一瞬间极其微弱的稳定，以及他周身狂暴光晕的稍许内敛。

　　她泪眼婆娑，紧咬下唇，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所有的祈祷和希望都寄托在那道苦苦支撑的身影上。

　　她早已将追赶赤足少女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心中只有欧阳墨殇的安危。

　　就在这时——

　　隔绝内外的纯净雾气屏障，终于承受不住外界的持续猛攻，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琉璃穹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彻底崩解。

　　无数蕴含着纯净气息与冰冷怨念的碎片混合着墨绿色的瘴气，如同暴雨般四散激射。

　　狂暴的能量乱流与刺目的法术光芒瞬间涌入这片狼藉的空间。

　　白子皓的身影如同撕裂风暴的利剑，第一个踏着崩碎的屏障残骸冲了进来。

　　素白的云纹锦袍上沾染着墨绿色的藤蔓汁液和点点暗沉的血迹，不复往日的纤尘不染，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仍在，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眼眸深处，却翻涌着难以压抑的冰寒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第一时间扫过全场。当看到南宫柔安然无恙，只是泪流满面地站在一旁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龟裂浅坑中央，那个周身依旧缠绕着危险炽白光晕，气息微弱紊乱的身影时，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喷薄而出。

　　欧阳墨殇！白子皓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与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暴怒，狠狠砸向那个苦苦支撑的身影，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自己是谁？仗着几分诡异手段，就敢孤身闯入这等险地，视同门安危与大局于不顾？！

　　他刻意忽略了林符的伤势和此地的巫族痕迹，将矛头直指欧阳墨殇的“擅自行动”，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冰冷的压力，试图将对方钉在“鲁莽无知、累及同门”的耻辱柱上。

　　他的眼神在掠过南宫柔那满眼只有欧阳墨殇，对自己斥责恍若未闻的神情时，那份怒意深处，更添上了一丝被彻底忽视的，如同毒蛇噬心般的嫉妒。

　　够了！南宫柔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那双燃烧着金色余烬的眼眸却迸发出不容置疑的愤怒与保护欲，她一步踏前，挡在了欧阳墨殇与白子皓之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你没看到欧阳墨殇在压制体内暴走的灵力吗？！他伤成这样，是因为我们碰到了巫族！真正的巫族强者！不是你口中轻描淡写的‘险地’！她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着白子皓刻意营造的指责氛围，将真相赤裸裸地揭开。

　　人群一阵骚动。紧跟着冲进来的游风、八位皇子以及其他天玄盟弟子，看到场中景象，尤其是欧阳墨殇那惨烈的状态和依旧危险的气息，以及地上残留的，与腐骨沼泽同源的污秽符文碎片和奇异的植物残骸，无不脸色剧变。

　　巫族！果然在这里！

　　巫族？洛宁深邃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和空间残留的剧烈扭曲痕迹，眉头微蹙，沉稳的声音响起，看来此战凶险异常。墨殇师弟能在此等强敌手下支撑到我们赶来，已是难得。他点明了战斗的层级，无形中削弱了白子皓的指责。

　　哼！TMD，巫族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洛尘骂骂咧咧，看着欧阳墨殇的惨状，又看看地上那些诡异的植物碎片，脸上横肉抖动，这小子虽然莽了点，但能跟巫族硬刚，算他有种！

　　林符捂着还在渗血、泛着墨绿色的左臂伤口，脸色苍白，却硬是从后面的人群中挤上前来。

　　他无视白子皓冰冷的目光，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白子皓，少在这里摆你那大师兄的谱！站着说话不腰疼！换成是你，一个人被丢在那鬼面槐核心和数不清的魔藤包围里，再被那赤足丫头引到这鬼地方，对上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袍怪物和他的‘上好容器’……嘿，你确定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人模狗样地走进来，而不是变成外面那些藤蔓的肥料？

　　他话语尖刻，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满，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白子皓的“事后诸葛亮”，更点出了此地的凶险远超想象。

　　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尴尬与紧绷。

　　白子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林符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试图维持的威严表象之下。

　　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林符，又扫过挡在欧阳墨殇身前，对他怒目而视的南宫柔，最后落在那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却仿佛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欧阳墨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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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愤怒和被挑战的暴戾感在他胸中翻腾，鵸?的灵性力量在体内躁动不安，几乎要透体而出。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

　　南宫柔根本无暇顾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欧阳墨殇身上。

　　看到他因为林符的话语和白子皓的威压而气息再次出现一丝不稳，周身炽白光晕剧烈波动了一下，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墨殇……她低声呼唤，带着无尽的哀求，只希望他能平安度过此劫。

　　与此同时，鬼哭林深处，瘴毒最为浓稠、怨念几乎凝成实质的一片腐烂泥沼之上。

　　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裹挟着暗绿色符文锁链的身影踉跄跌出。正是那黑袍人与被他束缚的赤足少女。

　　噗！黑袍人落地不稳，单膝跪倒在腥臭的泥沼中，宽大的黑袍剧烈起伏，兜帽下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那只苍白诡异的手猛地捂住胸口位置，那里的黑袍赫然破开了一道焦黑的裂口，边缘残留着丝丝缕缕，仿佛能侵蚀空间的幽暗气息——正是“岁暮终章”留下的创伤。

　　一丝暗沉粘稠，如同腐败脓血般的污迹，正从裂口处缓缓渗出，滴落在漆黑的泥沼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好……好一个‘岁暮终章’！黑袍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失去了之前的慵懒与掌控，充满了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若非他最后关头以秘法强行扭曲空间偏转了那一击的核心，恐怕就不只是损失几缕袍角和受点伤这么简单了。

　　那湮灭一切的力量，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威胁。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个最后关头降临的，强行剥离了所有杀意的恐怖光环。

　　那种纯粹到极致，平息干戈，守护生命的本源力量……他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其来源！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认知和计划。

　　他猛地抬头，兜帽下的阴影仿佛穿透了浓重的瘴气，投向泽畔居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道光环的余韵。

　　那只捂着胸口的手缓缓放下，沾染着污血的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守护……平息……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困惑和逐渐升腾的偏执狂热，如此纯粹……如此强大……却出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身上？不……不对……这力量……不属于她本身……是觉醒？还是……某种传承？他越想，眼中那两点幽光闪烁得越是急促。

　　还有那个小子……能驾驭那种湮灭之力……还有那最后爆发出的，源于自身意志的混乱力量……

　　黑袍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兴奋，变数……巨大的变数！原以为只是一个有点特殊手段的玉悬山弟子……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站起身，无视了胸口伤口的灼痛，发出一串低沉而神经质的笑声，在死寂的瘴气泥沼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计划要提前了！他止住笑声，兜帽转向身边。

　　赤足少女依旧被那污秽的符文锁链紧紧束缚，深碧的眼眸空洞无神，身体因为之前的对抗和锁链的压制而微微颤抖着，如同一个精致而残破的人偶。

　　黑袍人那只苍白的手再次抚上少女冰凉苍白的脸颊，动作依旧带着病态的迷恋，但指尖却微微用力，几乎要掐入那毫无血色的肌肤中。

　　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抬起头，仿佛在聆听着某种无声的召唤，兜帽下的阴影勾起一个扭曲而充满期待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对“纯净”的疯狂执着和对即将到来的混乱的渴望。

　　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意外的‘变数’，能在这即将奏响的宏大乐章里，带给我多少……‘惊喜’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泽畔居的方向，身影裹挟着少女，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浓稠的瘴气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翻滚的污浊泥沼和那令人不安的低语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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