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不灭孽躯

　　为新生的柳心棠安排好一切，看着她带着纯粹的好奇与欣喜，在东方熙瑶等人（虽然形态各异，但都努力释放善意）的陪伴下，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新的“家”，欧阳墨殇心中稍安。

　　他独自踱步，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株顶天立地的世界树下。

　　仰起头，目光沿着那巨大无比、探入混沌星辉之中的虬结枝干向上望去。在那云雾缭绕的最高处，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轮廓若隐若现——那是烛龙。

　　祂依旧静静地盘绕着主干，如同亘古便存在的山脉，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引动着整个《山海录》世界的微光随之明灭，却也散发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安的疲惫与沉寂。

　　若非当初遭遇致命危机时，烛龙强行破开《山海录》的空间壁垒前来相救，恐怕他早已陨落多时。

　　但那份力量的代价，便是烛龙自身遭受难以想象的反噬，陷入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长眠。

　　视线向下，落在世界树的根部。

　　洁白如雪的白璃静静地趴伏在那里，毛发依旧蓬松，周身能量波动显示它正在汲取世界树的力量修复自身，但那眉心的独角光芒黯淡，神魂的疲惫感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感知。为了窥视那一线未来的生机，它耗尽了心神。

　　一者高悬于天，沉寂万古；一者伏卧于地，疲惫酣睡。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欧阳墨殇的心脏。

　　他缓缓走到树下，背靠着粗糙而充满生命力的树干，身体微微下滑，最终坐倒在地。

　　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指尖嵌入略带湿气的泥土之中。

　　努力了吗？ 他当然努力了。从东极扶桑境走出，历经磨难，加入玉悬山，刻苦修行，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从未放弃过。

　　天罡境的修为，放在同龄人中已堪称惊才绝艳，更别提他还有《山海录》和混沌之气这等逆天底蕴。

　　可是……够吗？

　　远远不够！

　　面对洞幽境的妖王，他需要拼尽底牌，险死还生。 面对猰貐那等碎穹境的绝世大妖，他甚至连作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仅仅是战斗的余波就足以让他形神俱灭。

　　面对伙伴的牺牲与沉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甚至需要它们用沉睡和重伤为代价，来换取自己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白璃沉睡前的神念还在耳边回响：“……为您……值得……亦需守护……大家……”

　　值得吗？ 欧阳墨殇扪心自问。 自己如此努力，一次次突破，为何还是感觉……抓不住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仿若指尖流沙，随风而逝。

　　父亲母亲的期盼，南宫柔的依赖，林符的兄弟情，还有《山海录》中这些将一切托付给他的伙伴……

　　力量！归根结底，还是力量不够！ 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无法守护珍视之物的力量，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对伙伴的愧疚，以及对更强力量的渴望，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沉重。

　　自己如此努力，拼尽一切，为何还是感觉……抓不住任何东西？就像手握流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变得更强！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面对一切风雨，强到足以成为他人的依靠，而非被保护的对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挫败于事无补，唯有将其化为前进的动力。

　　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自己当前的状态。

　　心念一动，他的意识脱离了《山海录》，回归外界那具依旧躺在焦土之上的身体。

　　刚一回归，强烈的能量残留刺激和荒原的死寂气息便扑面而来。他缓缓坐起身，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内视自身。

　　境界：天罡境一重巅峰。 混沌之气前所未有的充盈澎湃，距离突破二重只有一线之隔。

　　这是破而后立带来的好处，但相对于即将面对的敌人（猰貐、巫族及其背后的万灵殿），依旧渺小如蝼蚁。

　　技能：

　　· 岁暮终章：【可削减一切物质，精神，能量所构成的存在，即所有存在于时间，空间上的一切。】

　　· 万象真瞳：【可观世间神鬼精怪，洞悉一切幻术，迷境，虚妄。可在眨眼间勘破弱点】—— 洞察先机，看破虚妄，不可或缺。

　　· 青影游：【身法无可匹敌，似水中游鱼，天上惊鸿】

　　· 百毒不侵：【万毒辟易，邪秽不侵，不受世间所有毒素的影响，毒素伤害无效，但是无法免疫物理上的伤害。】

　　· 比翼同飞：【由背部幻化出翅膀，一青一赤，流光婉转，可飞行且不消耗自身混沌之气】

　　· 日冕神辉：【自身免疫一切火类属性的攻击包括高温蒸汽】

　　这些技能虽强，但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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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他的内视扫过身体更深层的、与真灵相关的区域时，一个全新的技能符文，悄然浮现而出！

　　这个符文复杂而古老，带着一种蛮横、不死不休的狰狞意味，却又与他自身的混沌气息完美融合！

　　不灭孽躯：【当遇到生命之危时，血液落地即生肉芽，三息内便可重生而出，会进入一定时间内的虚弱状态。】

　　这是……契约柳心棠之后获得的新能力？！ 欧阳墨殇仔细感知着这项能力的描述：当遇到生命之危时，血液落地即生肉芽，三息内便可重生而出，会进入一定时间内的虚弱状态。

　　这简直是一条额外的命！虽然重生后会陷入虚弱，但在真正的生死关头，这三息重生足以逆转一切！

　　惊喜之余，他也感到一丝沉重。这项能力源自相柳，那个上古凶神……柳心棠的过去，以及她与自己前世那复杂的羁绊，未来必将带来更多的未知与挑战。

　　但无论如何，力量的增长是实实在在的。这稍微冲淡了一些他心中的挫败感。他需要更快地消化这些收获，变得更强，才能真正担负起守护的责任。

　　……

　　《山海录》内，湖畔。

　　柳心棠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湖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想要触碰那清澈的、倒映着混沌星辉的湖水。

　　循光静静地落在她身旁不远处，看着她那纯净无邪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轻轻振翅，飞到正在不远处凝神调息，周身环绕着淡淡太阳金辉的东方熙瑶身边。

　　熙瑶姐，循光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主上说……我们是家人。他刚才很自然地说出了‘家’和‘家里的规矩’……这是不是意味着……主上他心里，其实已经……

　　东方熙瑶缓缓睁开璀璨的金眸，她看了一眼远处正笨拙地试图用湖水映照自己模样的柳心棠，又看向身旁眼神希冀的循光，闻言微微一愣。

　　她英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沉吟，随即化为一种了然而又带着些许怅惘的复杂神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循光耳中：

　　是的，循光。虽然主上自己可能都还未完全意识到，或者还在用‘伙伴’、‘家人’这样的词语来界定……但他的一系列行为，他看我们的眼神，他毫不犹豫的付出与保护，尤其是他坦然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做出接纳的行为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山海录》灰蒙而浩瀚的天穹，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外面那个少年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朦胧的向往：或许……真的有一天，我们对于主上而言，不再仅仅是契约的灵兽，并肩的伙伴……而是能够真正走进他内心，与他心意相通，共享喜乐哀愁的……恋人。

　　这个词汇说出口，连东方熙瑶自己都觉得心跳微微加速了几分。循光更是听得翅膀微微一颤，恬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中却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彩。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想，却也是深藏在她们这些拥有高度智慧与情感，又化为人形的灵兽心中，一份不敢轻易触碰却又真实存在的期盼。

　　……

　　与此同时，远离南荒战场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一处隐秘所在。

　　这里山清水秀，灵气氤氲，飞瀑流泉，奇花异草遍地，宛如世外仙境。然而，一股极其细微，却与周围自然和谐景象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突兀地出现。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身穿破烂黑袍、气息萎靡到极点、浑身散发着浓郁死寂与湮灭气息的身影，踉跄着跌了出来，重重摔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正是那个本该被猰貐捏碎成青烟的巫族之人。

　　他竟然没死？！似乎用了某种极其诡异的保命秘术，在金蝉脱壳后艰难逃到了这里。

　　他刚一出现，不远处一座光滑如镜的石台上，另一个同样身着黑袍、但气息更加幽深沉稳的身影猛地睁开了眼睛，瞬间出现在他身旁。

　　老三？！后来的黑袍人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愕与一丝关切，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同伴的伤势，尤其是感受到那股顽固的、不断侵蚀生机的湮灭之力时，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谁把你伤成这样？！这力量……好生诡异霸道！

　　巫族老三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兜帽下溢出暗紫色的血沫，声音干涩虚弱，充满了不甘与后怕：大意了……没想到……那具‘容器’的反噬……如此可怕……更没想到……猰貐会亲自出手……我的实验……失败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伤势。

　　后来的黑袍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他伸出手，按在老三的后心，一股温和却带着奇异解析力量的能量渡了过去，暂时稳住了他那不断恶化的伤势。

　　无妨。黑袍人的声音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失败，同样是宝贵的数据。就像上次‘扶桑大劫’那次行动，我们虽然失败了，若不是那只怪鸟突然出现，也折了洛东亭那个自以为是，差点打乱全盘计划的废物……但收集到的信息，同样推动了我们的研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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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看着老三：这次你的失败，或许只是某个关键数据出现了偏差，或者出现了像猰貐这样的意外变量。分析它，理解它，下一次，我们便能做得更好。我们的使命，从未改变——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狂热而虔诚：——那就是向灵山那五个故步自封的老家伙证明！人类，凭借自身的智慧与探索，同样可以突破生命的极限，触摸乃至掌握创世的神力！成为如同传说中女娲那般，造化万物、执掌乾坤的——神明！

　　老三在同伴的安抚和疗伤下，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二哥。但我需要先疗伤……这次……伤及了根本……

　　去吧。被称作二哥的黑袍人挥了挥手，秘境里的资源随你取用。尽快恢复，我们的‘真理之路’，不能耽搁太久。

　　老三不再多言，挣扎着起身，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向着秘境深处飞去。

　　二哥独自站在原地，黑袍下的目光闪烁着计算与思索的光芒，低声自语：猰貐……神秘的容器少女……还有那个能引起容器反应的小子……南荒的水，越来越有意思了……

　　……

　　玉悬山，巍峨昆仑脚下。

　　巨大的山门矗立在云雾之间，古朴而威严。一队狼狈不堪，人人带伤的身影，正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踏上那通往山门的漫长青石阶梯。

　　正是天璇子、白子皓、南宫柔、林符以及幸存下来的玉悬山弟子和洛国皇子们。

　　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呻吟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去时意气风发，归时却如同残兵败将，还失去了那么多同门，甚至连欧阳墨殇也……

　　白子皓脸色依旧苍白，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挫败与自责。

　　林符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冰冷，握着剑柄的手从未松开。几位皇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沉默不语。

　　而队伍中，最令人心碎的，无疑是南宫柔。

　　她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尘土和暗红血迹的鹅黄色衣裙，原本灵动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青丝无力地垂落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旁。

　　她眼神空洞，瞳孔仿佛失去了焦距，如同两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她就那样机械地、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外界的一切声音、景象，似乎都无法再传入她的感知。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道决然冲出飞云梭、消失在毁灭光海中的背影。巨大的悲伤和空洞吞噬了她，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就在她的脚踏上某一级青石阶梯的瞬间——

　　毫无征兆地！

　　她的心脏，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有一根早已断裂、冰冷已久的弦，在灵魂深处被猛地重新拨动！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联系感，如同寒冬过后破土而出的第一株嫩芽，顽强地、清晰地，从她那片死寂的心湖深处，骤然涌现！

　　“！”

　　南宫柔猛地停下了脚步！

　　空洞死寂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之中，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彩，如同星火般骤然亮起！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种感觉……那种联系…… 是……是他？！

　　墨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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