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绿色萤火

　　夜幕下的第七哨所，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包裹。

　　云海之上的星辰冰冷地注视着下方，平台周围的防护禁制闪烁着微光，将内部与外界隔离开来。

　　烈风岗和另外三名战士如同雕塑般守在各自岗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云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过度反应。

　　风汐在主堡内待了整整一夜。当黎明再次降临时，她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走出。她的脸色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些血丝和更加沉重的思虑。

　　她手中紧握着那份连夜写就的、关于碎星渊事件的详细报告，以及那块用特殊材质密封好的、残破的焦黑木牌。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平台边缘，取出一枚造型古朴、散发着空间波动的青色翎羽。

　　她将报告和木牌小心地附着在翎羽之上，低声念诵了几句咒文。那翎羽顿时青光大盛，嗡鸣一声，瞬间撕裂空间，消失不见。

　　这是直接呈送长老会和执律堂最高层的紧急密讯，规避了常规的层层上报流程。可见事态之严重，以及风汐判断的紧迫性。

　　发送完密讯，风汐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锥般扫过平台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欧阳墨殇身上。

　　“碎星渊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知晓。”她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不容置疑，“此事关乎两族稳定，乃至青冥九霄云之安宁。在长老会和执律堂做出决断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议论、不得再打探、不得再外传！违令者，以叛族论处！”

　　她的目光尤其在风铃儿和烈风岗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严厉的警告。风铃儿吓得缩了缩脖子，烈风岗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不敢有任何异议。

　　“而你，”风汐最终看向欧阳墨殇，眼神复杂，“依旧待在此地，不得离开平台半步。烈风岗，看好他。哨所继续保持最高警戒。”

　　“是，战士长！”烈风岗大声应道。

　　风汐不再多言，转身又回到了主堡。她需要等待上层的指令，同时也要消化昨夜从风铃儿和烈风岗那里“无意”中听来的、关于巫族不同派系服饰和标记的零星信息。

　　这些信息与她手中的残破木牌隐隐对应，让她对巫族内部的分裂有了更具体的猜测，但也让局势显得更加错综复杂。她需要时间思考和判断。

　　平台上的气氛依旧压抑，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命令已经下达，剩下的便是执行和等待。

　　欧阳墨殇心中了然。风汐暂时被巫族的内斗和两族关系问题完全牵制住了，这为他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观察时间。

　　而且，他昨夜那看似无意的“自言自语”，显然已经起到了作用，至少让风汐意识到了巫族内部存在不同派系这一关键事实。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哨所依旧戒备森严，风汐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主堡内，似乎在研究什么。风铃儿和烈风岗严格遵守命令，不再谈论任何与巫族相关的话题。

　　欧阳墨殇乐得清静，继续他的“疗伤”和“阅读”。他体内的混沌之气已经恢复了五成左右，对律法锁链的束缚规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还无法挣脱，但已能稍微干扰其监控精度，在不引发警报的前提下，进行更细微的能量操作和感知。

　　他利用这段时间，更加专注地观察灵山方向。碎星渊事件后，灵山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那种死寂般的平稳感愈发浓厚，仿佛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

　　但他的“万象真瞳”却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能量涟漪，从灵山深处某些区域荡漾开来，那并非修炼或自然产生的波动，更像是一种……内部力量碰撞后被强行压制下去的余波。

　　巫族的内斗，并未停止，只是转入了更深、更隐蔽的层面。

　　第三天正午，执律堂的云舟再次到来。这一次，来的并非铁翼那样的巡风使，而是一位身着银纹黑袍、表情冷漠、气息比铁翼更加深沉晦涩的老者。

　　他的羽翼是罕见的纯黑色，毫无杂色，收拢时如同垂天之云，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严。他并未降落，只是悬浮在平台之外，召风汐上前回话。

　　两人交谈的声音被强大的法力隔绝，无人能探听。但欧阳墨殇看到，风汐的神色始终凝重，偶尔点头，最后将那块密封的木牌交给了黑袍老者。

　　老者接过木牌，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密封，仔细感知了片刻，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看不出喜怒。

　　他对风汐又交代了几句，便驾驭云舟，无声无息地离去，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云舟消失后，风汐独自在平台边缘站了许久，望着灵山方向，背影显得有些沉重。最终，她转过身，宣布了一道命令：

　　“执律堂令：碎星渊事件，定性为巫族内部事务及其过度防卫所致。责令我巡风氏族加强边境巡弋，严禁任何族人再靠近灵山百里之内，避免再次发生冲突。此事暂告一段落，不再深究。”

　　命令一出，烈风岗等人脸上都露出错愕和不忿的神情，但无人敢质疑执律堂的决定。

　　欧阳墨殇心中却是冷笑。不再深究？执律堂（或者说羽族高层）的选择是息事宁人，默认了“避世派”对边缘区域的绝对控制权，甚至可能是一种隐晦的妥协。

　　这无疑助长了“避世派”的气焰，同时也寒了那些可能暗中与“交流派”有联系的羽族的心。

　　风汐宣布完命令，目光再次扫过欧阳墨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警戒等级下调至常规。但你，依旧不得离开。”

　　显然，执律堂并未放松对欧阳墨殇这个“外来变量”的监控。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加沉闷。碎星渊的鲜血似乎白流了，一切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然而，欧阳墨殇却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风汐待在主堡里的时间更长了，她偶尔会取出一些古老的、并非制式装备的卷宗翻阅，眉头紧锁。

　　她似乎并没有完全接受执律堂“不再深究”的命令，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调查着什么。或许，是那块木牌上的图腾，或许，是巫族内部那令人不安的分裂迹象。

　　这天夜里，月华如水，洒落在平台上。轮到风铃儿值夜，她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有些昏昏欲睡。

　　欧阳墨殇悄无声息地走到平台栏杆边，目光再次投向灵山。他的“万象真瞳”在月光下微微流转，捕捉着远方那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能量变化。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灵山侧面，一处极其偏僻、远离任何飞行风道的悬崖阴影下，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一闪而逝的绿色光点！那光点如同萤火，明灭了一下，随即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不是自然产生的光芒，也不是羽族或常见巫术的能量波动！那光芒带着一种极其隐晦的、充满生机的、却又透着一丝焦急和不安的意味！

　　是信号？还是某种失误的泄露？

　　欧阳墨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绝非“避世派”的手法！那更像是……“木巫”或者“黎巫”一系的力量特征！他们在如此隐秘的地方，试图向外传递信息？发给谁？幸存的采药人？还是……羽族中可能存在的、依旧关心他们处境的人？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与巫族内部被压制派系取得联系的天赐良机！

　　但他无法离开！律法锁链和严密的看守像无形的牢笼。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不远处正打着瞌睡的风铃儿，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需要赌一把。赌风铃儿的善良和对“木巫”那一丝残存的好感，赌她对她姐姐那份隐秘调查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赌她对“正义”和“真相”的本能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风铃儿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风铃儿姑娘。”

　　“唔……啊？”风铃儿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欧阳大哥？”几天相处下来，她对欧阳墨殇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变得熟稔了一些。

　　欧阳墨殇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凝重和困惑交织的表情，他指着刚才那绿色光点出现的方向（此刻已恢复黑暗），压低声音，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边悬崖下，有什么绿色的东西闪了一下，很奇怪……感觉……感觉有点像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穿深绿袍子的巫族叔叔身上的气息……但很快就消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绿色的光？深绿袍子巫族叔叔的气息？”风铃儿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她猛地睁大眼睛，顺着欧阳墨殇指的方向望去，但那里只有一片漆黑和模糊的悬崖轮廓。

　　“你看错了吧？那里怎么可能……”风铃儿下意识地否定，但看着欧阳墨殇那无比认真的表情，她又有些犹豫。她知道这个人族有些特殊的能力（能激活古传送阵，能感知空间风暴）。

　　“真的……感觉很特别，那种生机勃勃又有点焦急的感觉……”欧阳墨殇继续描述着，强化着与“木巫”特征的关联。

　　风铃儿的表情变得挣扎起来。姐姐和执律堂都严令禁止再探查巫族之事，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以前很和气的“木巫”叔叔那一派的人，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发出信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困难？需要帮助？姐姐好像也在偷偷调查什么……

　　她的善良和好奇心在与命令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欧阳墨殇适时地添上了最后一把火，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或许真是我看错了。只是……执律堂不再深究，碎星渊那些采药人就白死了吗？如果巫族内部真的有人并非像‘避世派’那么极端，如今处境定然艰难……唉，算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风铃儿姑娘，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说完，他转身作势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等等！”风铃儿猛地叫住了他，她咬着嘴唇，脸上满是纠结，但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欧阳大哥……你……你真的没看错？那种感觉……真的很像？”

　　欧阳墨殇停下脚步，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敢百分百确定，但那种独特的生命气息，与我感知过的其他能量截然不同。”

　　风铃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的书房里……有一本很老的《万族图录》残卷，是我曾祖父留下的……里面好像记载了很多不同种族的图腾和能量特征……我……我偷偷去看过一眼，好像看到过类似那种被藤蔓缠绕的幼苗的图案……还有绿色的、代表生机的光点描述……”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红了起来，显然知道自己违反了命令。

　　欧阳墨殇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万族图录》？难道……那木牌上的图腾，真的有所记载？”

　　“我……我不确定……”风铃儿紧张地搓着衣角，“但是……但是如果那边真的有信号……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姐姐？或者……或者至少确认一下？”

　　“风汐战士长正在为执律堂的决定烦心，若是误报，只怕……”欧阳墨殇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那怎么办？”风铃儿没了主意。

　　欧阳墨殇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低声道：“风铃儿姑娘，我无法离开此地。但你……你能否找个机会，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远远地观察一下那个方向？或许……只是或许，他们还会再次尝试发出信号？如果确认了，再决定是否告知风汐战士长，也好有个凭据。”

　　这个提议极其冒险，但对于此刻内心正义感爆棚又充满好奇的风铃儿来说，却充满了诱惑。她可以去确认，而不是直接违反命令去干预。

　　“我……我试试……”风铃儿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眼神却亮晶晶的，“明天……明天午后，是我去云织坊给我姨母送东西的时间，那条路线……好像会经过靠近那个方向的云道……我可以……我可以飞得稍微偏一点点，远远地看一眼！”

　　“务必小心！安全第一！如果看不到任何异常，立刻离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欧阳墨殇郑重叮嘱。

　　“嗯！”风铃儿用力点头，既紧张又兴奋。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欧阳墨殇看着风铃儿那单纯而认真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更大的目标压下。

　　他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揭开巫族的真相。而风铃儿，或许就是他伸向那片迷雾的第一根触须。

　　次日午后，风铃儿果然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哨所，向着云织坊的方向飞去。欧阳墨殇站在平台上，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之中，心神也随之绷紧。

　　等待，变得格外漫长。

　　他知道，他播下的种子，已经发出嫩芽。无论风铃儿此行是否能看到信号，她都已经踏出了探查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很可能将引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化。

　　青冥九霄云的风，依旧轻柔，却仿佛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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