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云净魔消，恩义两清

　　时间在死寂的废墟中无声流淌。

　　李长风不知在此守护了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是数日。

　　对他这等修为而言，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糊，他只是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岿然不动，心神完全沉浸在对外界的感知与对光茧内那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生命联系的维系上。

　　青冥九霄云这片空域，因那巨大蚀渊裂缝停止了喷吐魔影与污秽，加之羽皇陨落、魔主被吞，那弥漫天地间的疯狂与毁灭意志竟渐渐开始消散。

　　虽然天空依旧被那暗红色的裂痕所覆盖，投下令人不安的光影，虽然大地依旧满目疮痍，但那种令人窒息绝望的压迫感，却减轻了许多。

　　残存的蚀渊气息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变得惰性而涣散，不再具备主动侵蚀的特性。

　　这片独立的云中净土，似乎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方式，自行净化着创伤。

　　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皆来自于那悬浮于空，依旧缓缓旋转的金白赤黑光茧。

　　这一日，李长风闭合的眼睑微微一动。

　　他感知到，那光茧的旋转速度，正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逐渐减慢。

　　其表面那激烈冲突、明灭不定的神魔光纹，也仿佛耗尽了力气般，变得柔和下来，不再那么刺眼夺目。

　　更重要的是，那原本狂暴混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场，其强度正在稳步衰减，其中的规则乱流趋于平缓，仿佛内部的风暴正在渐渐平息。

　　“要醒了吗？”李长风心中一动，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聚焦于光茧之上。

　　在他的注视下，那光茧的光芒愈发内敛，最终如同潮水般退去，尽数收回内部。露出了其中悬浮的身影。

　　依旧是欧阳墨殇。

　　模样似乎并无太大改变，依旧是那张清俊中带着几分不羁的少年面容，黑发如墨，身形修长。但他周身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本质性的变化。

　　原先的他，或许跳脱，或许深沉，但总归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锐气与鲜活。

　　而此刻，他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双眼依旧闭合，却给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他既存在于那里，又超然于那片空间之外。

　　一种深沉的、古老的、包容一切的宁静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垠的星空，或是万古的深潭。

　　他皮肤之下，隐隐有极其淡薄的灰蒙蒙流光一闪而逝，若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迹象，所有磅礴的力量都被完美地收敛到了极致。

　　终于，他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依旧是黑色，却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眼底深处，不再是以往的灵动或算计，而是沉淀下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与平和。

　　但在那淡然的最深处，又似乎隐藏着一丝属于他欧阳墨殇本人的，历经磨难后愈发坚韧的神采。

　　他的目光有些许迷茫，似乎还未完全从深层次的蜕变中彻底清醒。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既熟悉又截然不同的力量。

　　境界……似乎提升并不巨大，仅仅是从天罡境一重，攀升至了三重巅峰。这对于吞噬了完整的蚀渊本源（神性 魔性）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的提升。

　　但欧阳墨殇自己却明白，真正的蜕变，远非境界数字所能体现。

　　那神之魔念，本就是他失落的一部分，其真正的用途，并非简单粗暴地提升灵力修为，而是——锤炼与补全他的灵魂本质！

　　《山海录》带来的混沌之躯是基石，是载体，而这回归的神魔本源，则是唤醒这具躯体真正潜力的钥匙，是打磨灵魂、使其能够真正承载并驾驭混沌之力的磨刀石！

　　他的识海，如今浩瀚如烟海，坚固如神金。灵魂强度提升了何止百倍？

　　对于力量的感知、对于规则的洞察、对于自身每一分混沌之气的掌控，都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微境地。

　　这是一种本质上的飞跃，是生命层次的升华！

　　他心念微动，周身那已然衰减的力场瞬间彻底消散于无形。

　　他轻轻一步踏出，便如同瞬移般，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李长风的面前，动作流畅完美，没有丝毫能量外泄，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师父。”欧阳墨殇开口，声音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仿佛能安抚人心。

　　李长风看着眼前的徒弟，心中百感交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欧阳墨殇变了，变得深不可测。

　　那并非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欧阳墨殇此刻的境界威压甚至还不如一些强大的天罡境巅峰），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层次的、难以言喻的崇高与神秘。

　　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之前神识探查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古老意志。

　　但幸好，那眼神深处，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徒儿的灵光。

　　“醒了？”李长风压下心头波澜，语气尽可能平淡，“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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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墨殇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从未感觉如此好过。劳师父担心了，还在此为徒儿护法。”他目光扫过周围依旧惨烈的环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来，我睡了不短时间。”

　　“不久，对于修行者而言，弹指一挥间。”李长风道，随即神色一肃，“墨殇，你体内那……蚀渊之力？”

　　“师父放心。”欧阳墨殇明白他的担忧，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念之间，掌心浮现出一缕纯净圣洁的金白色能量，散发着秩序与创造的气息；下一刻，又转化为一缕深邃死寂的赤黑色能量，蕴含着混乱与毁灭的法则；最后，两者交织，迅速融合，化为一缕看似平淡无奇，却仿佛蕴含万物初生与终结之意的灰色气流——最本源的混沌之气。

　　“神性也好，魔性也罢，本就是一体两面，同源而生。如今皆已重归本源，化为我力量的一部分，再无隐患。”

　　欧阳墨殇轻声解释道，“蚀渊之患，自此而绝。至少，源自‘神之魔念’的这部分，已经彻底解决了。”

　　李长风看着他如此举重若轻地操控着这两种足以引发浩劫的力量，最终化为那更高等的混沌之气，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你此番因祸得福，所得机缘，远超想象。”

　　“福祸相依罢了。”欧阳墨殇收起力量，目光投向远方巫族残存者聚集的区域，“在离开之前，还有些事需要了结。”

　　说罢，他身形再次一动，李长风紧随其后。两人瞬间便来到了一处由巫族幸存者临时搭建的，笼罩着微弱防护结界的营地。

　　营地中的巫族之人骤然见到两人出现，尤其是感受到欧阳墨殇身上那深不可测，却又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顿时一阵骚动，惊恐与敬畏交织。

　　这时，一位长老排众而出，正是之前曾与欧阳墨殇有过接触的黎长老。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身上带着伤，气息也有些萎靡，体内显然有蚀渊之力残留的侵蚀。

　　对着欧阳墨殇和李长风深深一揖：“欧阳道友，李前辈。多谢二位此前出手，挽救我族于危难。”

　　它的语气复杂，带着感激，也带着深深的惭愧与后怕。若非欧阳墨殇最终逆转乾坤，巫族恐怕已彻底沦为羽皇野心的牺牲品。

　　欧阳墨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黎长老，又看向营地深处那个依旧昏迷不醒，被严密守护着的身影——大长老幽骸。

　　幽骸的状况更糟，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如丝，浓郁的蚀渊死气盘踞在其心脉附近，不断吞噬着她的生机。

　　“黎长老，幽骸大长老情况如何？”欧阳墨殇问道。

　　黎长老面露悲戚与无奈：“大长老为护持族人，强行催动秘法，被蚀渊魔气侵入心脉……我等……束手无策，只能以灵药吊住一口气，但蚀渊之气腐蚀神魂与生机，恐怕……”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不忍再说。

　　欧阳墨殇走上前去，周围的巫族之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在幽骸大长老身前蹲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精纯无比，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混沌之气缓缓探出，轻柔地点在幽骸的眉心。

　　刹那间，柔和而磅礴的灰色光芒涌入幽骸体内。

　　那盘踞在她心脉附近、连巫族秘法都无法驱散的蚀渊死气，在这混沌之气面前，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瓦解，被转化为最精纯的能量，反而滋补起她受损的经脉和神魂！

　　不过短短数息，幽骸脸上那令人不安的灰败之色便迅速褪去，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随即又泛起一丝红润。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悠长而压抑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欧阳墨殇指尖光芒一敛，收回手，淡淡道：“他体内蚀渊之毒已清，神魂损伤也已稳定，后续只需好生调养，恢复修为即可。”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所有巫族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他们耗尽心力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在对方手中，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黎长老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老眼含泪，对着欧阳墨殇就要行大礼：“欧阳道友！此等大恩……”

　　欧阳墨殇虚手一托，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他下拜。“不必如此。”他转头又看向黎长老，“黎长老，你体内亦有暗伤残留，一并清除了吧。”

　　不等黎长老回应，欧阳墨殇已是屈指一弹，一缕细微的混沌之气没入黎长老体内。

　　黎长老只觉得一股温暖浩大的气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体内那些顽固的、隐隐作痛的蚀渊暗伤以及之前战斗留下的隐患，顷刻间被涤荡一空，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畅，连修为瓶颈都有所松动！

　　“这……”黎长老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激动得无以复加，只能再次深深鞠躬，“多谢道友！再造之恩，我巫族永世不忘！”

　　欧阳墨殇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平静道：“恩怨已清，两不相欠。此地蚀渊之源已被我根除，后续如何，皆看你们自身造化。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李长风点了点头，两人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众仍在震惊与感激中未能回神的巫族族人。

　　下一刻，两人已出现在那巨大的蚀渊裂缝之下。

　　“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个。虽然其本源已失，不再产生魔物，但留着终是祸胎，也会持续污染这片天地。”欧阳墨殇抬头望向那裂痕。

　　他抬手，对着那横亘于天的暗红色裂痕，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复杂的法诀手印。

　　只有一缕细微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灰蒙蒙气流，如同跨越了空间般，瞬间没入了那裂缝的核心。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不断渗出稀薄污秽能量的巨大裂缝，其边缘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

　　并非愈合，而是仿佛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从“存在”的层面上进行着“修正”与“抹平”。

　　暗红色的污秽光芒迅速黯淡、消散，扭曲撕裂的空间结构被无形之力抚平、修复。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充满了某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时间，那足以让整个羽族乃至大荒九域都束手无策，恐惧了百年的巨大蚀渊裂缝，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天空，虽然依旧因之前的灾难而显得澄澈不足，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源已然消失，久违的、正常的天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下方的废墟，也带来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希望之感。

　　李长风怔怔地看着那片恢复正常的天空，半晌无言。

　　言出法随，他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如此彻底、如此……仿佛天地本身在听从号令一般。

　　欧阳墨殇对那混沌之气的运用，已然达到了某种他难以理解的“道”的层次。

　　“好了。”欧阳墨殇收回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间事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破碎的云土，看向远方。万象真瞳无声运转，视野穿透层层空间，看到了凌霄城的剑拔弩张，看到了聆风苑的忧心忡忡，也看到了遥远风息要塞墙头上，那两道仍在虔诚祈祷的白色身影……

　　他的目光在风铃儿姐妹的方向微微停顿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恢复平静。

　　“师父，我们走吧。”欧阳墨殇轻声道，“羽族的内务，留给羽族自己解决。我们的路，不在这里。”

　　李长风点了点头，他同样对羽族内部的权争毫无兴趣。既然徒儿已然无恙，蚀渊之患也已根除，确实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去往何处？”

　　欧阳墨殇略一沉吟，道：“南荒万灵泽。青冥九霄云通往九域下界的传送阵，似乎就在那个方向。”他融合了神之魔念后，对这片云土的结构感知更加清晰。

　　“好。”

　　两人身形一动，化作一青一灰两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掠过高空，向着南荒传送阵的方向而去。

　　他们离开得悄无声息，除了巫族营地和李长风，无人知晓那带来毁灭与拯救，又举手间抹平灾祸的存在已然离去。

　　欧阳墨殇的苏醒与所做的一切，并未在羽族引起即时轰动。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而此刻羽族高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内部倾轧之上。

　　但对于这片天地而言，一个巨大的威胁已然消除，一份恩情已然偿还。

　　一个新的传奇，正悄然踏上他的归途。

　　青冥九霄云的未来，依旧扑朔迷离，但至少，那悬顶的灭世之剑，已经消失了，而幸存者们，也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而在风息要塞，依旧沉浸在祈祷中的风铃儿，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觉得心头那沉甸甸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许多，仿佛有一片温暖的阳光，穿透了层层阴霾，轻轻照拂了一下她的心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份祈祷，似乎有了回应。

　　她握紧了姐姐的手，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姐姐，我感觉……欧阳哥哥他，一定没事的。”

　　风汐看着妹妹忽然明亮了几分的眼眸，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被那份突然的笃定所感染，轻轻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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