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大哥，那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正厅内，灯火通明，却并不显得如何金碧辉煌，反而处处透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张扬的底蕴与威仪。紫檀木的家具线条简洁流畅，墙上挂着几幅看似寻常却意境深远的山水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的也不是什么耀眼夺目的珍玩，大多是些古朴的瓷器、青铜小件，透着岁月和来历不凡的气息。

　　主位上，坐着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角眉梢镌刻着深刻的纹路，一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逼人，甚至显得有些平淡温和，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自然成为整个空间的中心，周身笼罩着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这便是段瑾洛的生父，慕砚山。

　　他看到段瑾洛一家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目光先是在段瑾洛脸上停留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愧疚交织的情绪，随即很快移开，落在了段希辰和段念辛身上，笑容真切了许多：“瑾洛来了。这就是希辰和念辛吧？都长这么大了，好，好。”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老人特有的那种略沉的磁性，语气是长辈见到小辈时惯常的慈祥，但无形中依旧有股令人不自觉端正姿态的压力。

　　段瑾洛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父亲。” 他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两个孩子，“叫人。”

　　“爷爷好。” 段希辰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关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气场强大的“爷爷”），但教养极好，不卑不亢地躬身问好。念辛也乖巧地跟着哥哥小声道：“爷爷好。”

　　“哎，好孩子，快过来让爷爷看看。” 慕砚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朝两个孩子招了招手。立刻有穿着素净旗袍、悄无声息如同影子般的侍者，引着两个孩子过去，又端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装精美的糖果和红包。

　　李辛站在段瑾洛身侧，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陌生战场的士兵，浑身不自在。从进门看到慕琛那一刻起，她的神经就绷到了极致。此刻面对这位“公公”（？），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没太听清他们的对话，只是本能地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慕砚山安抚好两个孩子，目光终于落到了李辛身上。他的眼神依旧温和，带着审视，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儿子选择的、需要了解的作品。

　　“这位就是李辛吧？” 他微笑着开口，语气平和，“瑾洛经常提起你。很好，落落大方。”

　　经常提起？李辛心里不解：“伯、伯父好……”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叫“爸”肯定不合适，段瑾洛都没认呢，叫“慕先生”又太生分，最后憋出个不伦不类的“伯父”。

　　慕砚山似乎并不在意称呼，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李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这位“公公”的眼神，似乎能洞穿她所有的心思和……那点不为人知的“黑历史”。

　　“都坐吧，别站着。” 慕砚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入座。

　　段瑾洛拉着李辛，在左侧的客位沙发上坐下。段希辰和念辛被侍者带到旁边的偏厅玩耍去了，厅内只剩下几个大人。

　　而慕琛，从进门后，就一直像个优雅而沉默的背景板，站在慕砚山身侧不远的地方，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目光却始终带着那种若有若无的、让人极不舒服的玩味笑意，时不时扫过李辛。每当李辛感觉到那目光，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空气里。

　　“听说，前阵子李辛做了件了不得的事？” 慕砚山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像是闲聊般开口，话题却直接指向了李辛。

　　李辛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完了，来了！肯定是说宾馆报警那事！这种“壮举”传到他耳朵里，不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莽撞？多管闲事？还是……不够安分？

　　“只是……凑巧遇到了，报了警。” 李辛硬着头皮回答，声音干巴巴的，努力想轻描淡写。

　　“哦？凑巧？” 慕砚山抿了口茶，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平静，“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迅速判断，果断报警，可不只是‘凑巧’就能做到的。胆大心细，是优点。”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李辛心里更没底了，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伯父过奖了。”

　　“父亲说的是。” 一直沉默的慕琛忽然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目光落在李辛低垂的头顶，“嫂子确实……胆色过人。不仅面对危险沉着，面对……嗯，其他突发状况，反应也相当……”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吐出两个字，“……独特。”

　　“独特”两个字，被他拖长了语调，配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听在李辛耳朵里，简直如同惊雷！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在影射咖啡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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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辛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慕琛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哀求、以及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恼火。求求你别说了！大哥！那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慕琛接收到了她眼中的信号，非但没有收敛，嘴角的弧度反而更深了，甚至对她几不可查地、极快地眨了下眼睛，那眼神里的戏谑和恶趣味，几乎要溢出来。

　　段瑾洛坐在旁边，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在他眼里）尽收眼底。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握着李辛的手微微用力。他早就觉得李辛今晚不对劲，从看到慕琛开始就魂不守舍。现在慕琛这意有所指的话，和李辛这过激的反应……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一股强烈的不悦和疑虑，瞬间攫住了他。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开口，将话题引开：“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父亲今天叫我们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慕砚山似乎没在意儿子略显生硬的转移话题，放下茶盏，目光在段瑾洛和李辛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道：“春节是团圆的日子。你们能来，我很高兴。瑾洛，你这些年，做得很好。” 他这话是对段瑾洛说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承认的意味。

　　段瑾洛抿了抿唇，没接话。对于这个“父亲”，他感情复杂，有怨，有难以释怀的隔阂，也有血脉里无法斩断的牵扯。此刻这句迟来的、含蓄的“肯定”，并不能轻易化解他心中的块垒。

　　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茶香袅袅，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孩子们模糊的嬉笑声。

　　慕琛似乎很享受这种微妙的尴尬和紧绷感。他好整以暇地走到另一侧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目光依旧时不时地扫过李辛，仿佛在研究一件极其有趣却又充满谜团的展品。

　　他想起咖啡厅里，她那张因为“调戏”他而瞬间爆红、又强作镇定扔下惊人之语然后狼狈逃窜的脸。也想起刚刚手下汇报的，她在宾馆那晚的警觉和果断。再看她现在，在父亲面前这副紧张忐忑、恨不得缩成团的小媳妇样，和在哥哥身边那点不自觉的依赖和乖巧……

　　矛盾，太矛盾了。却又矛盾的……该死的有趣。

　　他这位嫂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外表美艳不可方物，内里却住着个胆大包天、思路清奇的灵魂？能在危急关头冷静报警救人，也能在陌生环境对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虽然当时他长得像她老公）脱口而出那种虎狼之词？现在又能在这深宅大院里，因为那点“黑历史”被他拿捏，吓得像只炸毛的猫？

　　慕琛端起侍者新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有意思。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女人都有意思。难怪能把他那个眼高于顶、对女人向来不屑一顾的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与父亲这边缓和关系，也要带她来“认门”。

　　他原本对这次家宴毫无兴趣，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面子，例行公事。现在，他忽然觉得，或许不会那么无聊了。

　　至少，观察这位“嫂子”如何在他父亲和哥哥之间周旋，如何应对他时不时的“敲打”和“提醒”，将会是今晚一道绝佳的开胃小菜。

　　至于咖啡厅那件事……慕琛眼底笑意更深。他当然不会现在拆穿。那多没意思。好牌，要留在关键的时候打，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看到最精彩的“变脸”。

　　他倒是很期待，等家宴进行到某个合适的时机，他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城市，那家咖啡厅，甚至……那句“你像我老公”时，他这位有趣的嫂子，脸上又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而他那位向来沉稳的哥哥，又会作何反应？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

　　慕琛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李辛身上，看着她因为他的注视而瞬间僵直的脊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

　　李辛，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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