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骨路

　　腐臭的泥浆没到膝盖，每拔一次腿都像扯断一根筋。陈默攥着那半块染血的木牌，“强”字被体温焐得发烫，阿强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这是从血藤心脏里找到的唯一遗物，木牌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是他们曾约定的“安全信号”。

　　“快！这路要塌了！”老鬼在前头嘶吼，他的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刚才为了推开陈默，被坠落的骨块砸中。万人坑的底部正在下陷，那些拼出通路的碎骨在泥浆里翻滚，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在嘲笑他们的天真。

　　陈默低头，看见泥浆里浮起半截断指，指骨上套着枚生锈的铁环——是瘦猴的！那是他用第一笔工钱买的，总爱举着炫耀“等出去了换金的”。断指旁，血藤的残根还在蠕动，尖刺上挂着撕碎的衣角，绿得发黑的汁液混着血珠，在泥浆里晕开。

　　“瘦猴……”陈默喉头发紧，突然将木牌狠狠攥进掌心，边缘刺进皮肉也浑然不觉。他想起瘦猴总爱跟在身后喊“默哥”，想起他偷藏的糖总不忘分自己半块，想起刚才火海中那声戛然而止的“小心”——

　　“别回头！”老鬼拖着伤臂回身拽他，泥浆溅了两人满脸，“他要是看见你停下，能从骨头堆里爬出来揍你！”

　　陈默猛地咬牙，抬脚踹开缠上脚踝的残藤。残藤被踹得抽搐，却反而缠得更紧，尖刺穿透鞋底扎进皮肉，像在吮吸血液。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断刀，刀刃上还沾着血藤的黏液，“唰”地斩断残藤，绿汁喷溅在脸上，又腥又辣。

　　“这路是用骨头铺的！”老鬼突然低喊，他正踩着一块颅骨，那颅骨的眼窝恰好卡住他的脚尖，稳住了身形，“每块骨头都在往中间凑，像是……在引我们走！”

　　陈默低头细看，果然！那些碎骨在泥浆里自动归位，断指、颅骨、肋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接成阶梯状，每一级都恰好够脚掌踩踏。而拼接的缝隙里，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不是血，却带着熟悉的体温——是阿强他们留在这的生命余温。

　　“是弟兄们在引路！”陈默眼眶发烫，踩上第一级骨阶时，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人在底下托了一把，“他们没走！”

　　老鬼笑了，笑声在泥浆里滚出泡泡，却比哭还难听：“这群混蛋，死了都不安分……”他抬起扭曲的左臂，用牙咬开腰间的酒囊，将烈酒泼向骨阶，“来！陪弟兄们喝一口！”

　　酒液渗进骨缝，竟“腾”地燃起幽蓝的火苗，顺着骨阶一路蔓延，照亮了前方的黑暗。陈默看见骨阶尽头立着道模糊的影子，身形像极了阿强，正背对着他们挥手——

　　走！

　　“走！”陈默低吼一声，拽着老鬼往上冲。骨阶在脚下微微震颤，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有力，滚烫。血藤的残根还在泥浆里翻涌，却再也够不到他们的脚踝；下陷的泥浆被骨阶稳稳托住，仿佛有无数双手在底下撑着——

　　是那些没能走出去的弟兄，用最后的骨血，为他们铺了这条生路。

　　“前面有光！”老鬼指着骨阶尽头的微光，伤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是出口！”

　　陈默抬头，看见那道影子已转过身，脸上是熟悉的笑，像初见时那样，举着瓶没开封的酒。他突然明白了，所谓“蚀骨”，从不是指皮肉被啃噬的痛，而是——

　　哪怕骨头被碾碎，也要化作光，照亮后来者的路。

　　他攥紧木牌，加快了脚步。骨阶的震动越来越清晰，像无数心跳在共鸣。而那道举着酒的影子，在光中渐渐消散时，陈默听见了那句被风撕碎的话——

　　“出去了，替我们……喝杯干净的酒。”

　　喝！一定喝！

　　陈默拽着老鬼，踏着弟兄们用骨血铺就的路，朝着光，狂奔而去。身后的泥浆与残藤，在幽蓝的火光里，终成了被甩在身后的蚀骨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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