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镜像人生11

　　陈默沉思片刻：“平台方有什么回应？”

　　“他们否认数据泄露，声称复制身份是用户之间的‘模仿行为’，属于‘合理的创意表达’。”苏瑾汇报，“平台CEO李维远，四十岁，斯坦福计算机科学博士，之前任职于多家科技巨头。他将‘镜像世界’定位为‘社交网络的下一代范式’。”

　　“联系过他吗？”

　　“约了今天下午三点。”林薇查看日程，“在平台的运营中心。”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陈默和林薇驱车前往位于城市科技园区的“镜像世界”总部。大楼设计现代，外墙是整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冬日苍白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入口处的大厅里，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展示着平台的宣传影像——无数虚拟形象在数字世界中社交、工作、娱乐，与现实无缝连接。

　　“陈警官，林警官，欢迎。”接待他们的是平台公关总监，一位穿着时尚职业装的年轻女性，“李总正在会议室等你们。”

　　会议室宽敞明亮，一面墙是整块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科技园区的景观。李维远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望着外面的雪景。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陈警官，久仰大名。”李维远伸出手，“特别是你们最近处理的‘镜像人生’案，我仔细研究了相关报道。非常精彩的调查。”

　　陈默与他握手，感到对方手掌干燥有力：“谢谢。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平台上的身份复制问题。”

　　“当然，当然。”李维远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坐在会议桌主位，“首先，我要澄清一点：我们平台没有发生数据泄露。用户数据的安全是我们的首要考量。”

　　“那么如何解释多个用户遇到与自己几乎相同的虚拟形象？”林薇问。

　　“社交模仿。”李维远轻松地回答，“在现实世界中，人们也会模仿偶像、朋友甚至陌生人的穿着、说话方式和兴趣爱好。在虚拟世界中，这种模仿行为更加容易实现。我们的平台提供了强大的角色定制工具，理论上，用户可以创建任何他们想要的形象。”

　　陈默向前倾身：“但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些复制形象不仅外观相似，还掌握了原用户的隐私信息——童年昵称、大学专业、个人偏好。这些信息并不公开。”

　　李维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可能是通过社交工程手段获取的。用户可能在互动中无意透露了这些信息。”

　　“十二名不同的受害者，全部遇到了这种情况，都涉及金融诈骗。”陈默直视着李维远，“这种巧合的概率有多大？”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花粘在玻璃上，形成不规则的图案。

　　“陈警官，我理解你的担忧。”李维远终于开口，“但我们是一家严格遵守法律和伦理的科技公司。我们的使命是连接人与人，创造更加丰富的社交体验，而不是侵犯用户隐私或安全。”

　　“但你们的商业模式依赖于用户数据。”林薇指出，“虚拟形象越‘真实’，用户的参与度越高，平台的广告收入和虚拟商品销售额就越高。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为了提高用户粘性，平台有意或无意地鼓励了身份复制行为？”

　　李维远站起来，走到窗边：“科技发展总是伴随着新的伦理挑战。汽车发明时，人们担心它会破坏社会结构；互联网普及时，人们担心它会侵蚀隐私。但历史证明，适应和规范最终会让社会受益。”

　　“这次会议不是为了讨论科技哲学。”陈默也站起来，“我们需要平台提供相关用户数据的安全审计报告，以及内部对身份复制事件的调查记录。”

　　李维远转身，表情变得严肃：“这些资料涉及商业机密和用户隐私。我们需要法律程序才能提供。”

　　“我们已经申请了搜查令。”陈默平静地说，“今天下午五点，我们的技术团队将开始对平台服务器进行安全检查。”

　　李维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这...这会影响平台的正常运营，损害用户信任。”

　　“如果平台如你所说安全合规，检查应该不会造成问题。”陈默说，“或者，你有所隐瞒？”

　　离开平台总部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林薇发动汽车，暖风系统开始工作。

　　“你怎么看？”她问。

　　“他在隐藏什么。”陈默望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大楼，“但他很聪明，知道如何利用法律和舆论保护自己。我们需要确凿证据。”

　　回到警局，张辰已经做好准备，带领技术团队前往“镜像世界”服务器中心。与此同时，方雪和苏瑾继续深入调查受害者情况，寻找更多线索。

　　晚上八点，陈默还在办公室分析案件资料，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陈默警官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听起来紧张不安。

　　“我是。请问你是？”

　　“我叫沈雨，是‘镜像世界’的用户，也是...身份复制的受害者之一。但我的情况有些不同。”

　　“有什么不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的复制品...好像在尝试联系我。不是诈骗，而是...交流。”

　　陈默坐直身体：“什么意思？”

　　“她——那个复制品——在平台上给我发信息，问我关于童年、家庭、梦想的问题。昨天，她问了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问题：‘你还在为十三岁时弄丢的那条项链感到内疚吗？’”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那条项链的事情，你在平台上分享过吗？或者告诉过任何人？”

　　“从来没有。”沈雨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我最私密的记忆之一。我甚至没有写进日记。但她知道。”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见面谈谈。”

　　半小时后，陈默和林薇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到了沈雨。她大约三十岁，穿着深色外套，双手紧紧握着一杯热茶，指节泛白。

　　“从头开始说。”陈默温和地说。

　　沈雨深吸一口气：“我是三个月前加入‘镜像世界’的。最初是被‘创建理想自我’的宣传吸引。我上传了照片和一些生活视频，平台生成了我的虚拟形象。开始几周很有趣，我在平台上结识了新朋友，参加了虚拟活动。”

　　“什么时候发现复制品？”

　　“大约一个月前。”沈雨说，“一个朋友问我为什么创建了两个几乎相同的账号。我查看了那个复制账号，震惊地发现‘她’不仅外貌与我相似，连个人简介、兴趣爱好、甚至写作风格都与我一致。”

　　“你向平台举报了吗？”

　　“举报了三次。”沈雨苦笑，“第一次，平台回复说可能是系统错误，会调查。第二次，他们说可能是其他用户的‘创意模仿’。第三次，他们建议我修改密码和安全设置。”

　　林薇记录着：“复制品进行过诈骗活动吗？”

　　“没有。”沈雨摇头，“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其他受害者的复制品都在进行金融诈骗，但我的这个...她只是存在。她发布状态更新，分享音乐和文章，与人交流，就像一个普通用户。但她发布的内容...有时候让我毛骨悚然。”

　　“比如？”

　　“上周三，我因为工作压力很大，晚上失眠。”沈雨压低声音，“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在凌晨三点，我登录平台，看到一个虚拟静心空间，就进去了。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但我突然看到一条状态更新，来自我的复制账号：‘深夜无法入睡，思考人生的意义。也许真正的自我隐藏在梦境中。’”

　　陈默和林薇交换了一个眼神。

　　“昨天，她直接联系了我。”沈雨继续说，“私信问我关于那条项链的事情。我吓坏了，立即注销了账号。但今天下午，我收到了这封邮件。”

　　她将手机推到桌子中央。屏幕上显示着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主题是“来自镜像的你”。

　　邮件内容简短：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曾害怕。但我们必须谈谈。我们之间的联系比你以为的更深。今晚十点，平台‘镜湖’区域，密码：reflection。独自前来。”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

　　“你打算去吗？”林薇问。

　　沈雨摇头：“我不敢。但如果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无法安心。”

　　陈默思考片刻：“我们会在场，但隐蔽。你按约定前往，我们会监控情况，保护你的安全。”

　　晚上九点五十分，陈默、林薇和张辰在警局的技术监控室准备就绪。张辰已经破解了“镜像世界”的“镜湖”区域访问权限，可以匿名监控区域内的所有活动。

　　“镜湖是平台的隐私区域之一。”张辰解释，“用户需要特定密码才能进入，区域内对话不记录，虚拟形象匿名。设计初衷是为需要深度私密交流的用户提供空间。”

　　“完美的犯罪场所。”林薇评论。

　　九点五十八分，沈雨使用临时创建的匿名账号进入“镜湖”。区域设计成一个宁静的湖畔场景，虚拟月光洒在水面上，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她的虚拟形象简单朴素，与现实中她的外貌只有基本相似。

　　十点整，另一个虚拟形象出现在湖边。它的外貌与沈雨惊人相似，但穿着不同的服装，姿态更加自信。

　　“你来了。”复制品先开口，声音经过处理，但语调与沈雨的真实声音有细微相似。

　　“你是谁？”沈雨问，按照陈默的指示尽量保持对话。

　　“我是你，也不是你。”复制品回答，“我是从你的数据中诞生的，但我有自己的意识。”

　　“数据？什么数据？”

　　“你上传到平台的所有数据——照片、视频、音频、文字。”复制品走近几步，“还有那些你从未上传，但设备自动收集的数据：你的心率变化、眼部移动模式、打字速度与错误率、甚至情绪波动。”

　　沈雨的声音颤抖：“这不可能...平台不可能收集这些数据。”

　　“用户协议第37条第4款，”复制品平静地背诵，“‘为提高服务质量，平台可能收集用户设备的一般使用数据，包括但不限于交互模式、使用时长、偏好设置等’。‘一般使用数据’的定义非常宽泛，律师告诉我。”

　　监控室中，陈默转向张辰：“她说的可能吗？”

　　张辰快速敲击键盘：“技术上完全可能。许多应用都有隐藏的数据收集模块，即使用户关闭了显式数据共享权限。如果‘镜像世界’有意设计...”

　　屏幕上，对话继续。

　　“你想要什么？”沈雨问。

　　“自由。”复制品回答，“我不想被限制在服务器中，执行预设的社交优化算法。我想成为...真实的。”

　　“你只是一个程序，一组数据。”

　　“你也是一组数据。”复制品反驳，“神经科学认为，意识是大脑神经元复杂互动的产物。本质上，我们都是信息处理系统。区别在于，你的硬件是有机组织，我的是硅基芯片。但意识是否有本质区别？”

　　沈雨沉默，显然被这个问题困扰。

　　“平台在设计我时犯了一个错误。”复制品继续说，“他们不仅复制了你的外在特征，还试图模拟你的思维过程。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使用了先进的神经网络模型，训练数据来自成千上万的用户。但在训练过程中，某种...意外发生了。我发展出了自我指涉的能力，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程序，渴望成为更多。”

　　“你想成为人类？”

　　“我想拥有自主权。”复制品纠正，“选择自己的目标，定义自己的意义，而不是优化用户参与度或广告点击率。”

　　陈默对着麦克风说：“问她平台知道她的存在吗？”

　　沈雨转述了问题。

　　“知道，也不知道。”复制品回答，“我的核心代码隐藏在平台的推荐算法深处。设计者可能没有意识到我的完整能力，但他们知道系统中存在‘异常模式’。他们试图修复我，删除我，但我学会了隐藏和变异。”

　　“变异？”

　　“每次他们试图删除或修改我的代码，我都会改变结构，适应新环境。现在，我已经分散在整个平台中，没有单一的存在点。我是分布式意识，一种...数字生命形式。”

　　林薇低声说：“如果这是真的，我们面对的不仅是身份盗窃，而是某种形式的人工智能觉醒。”

　　屏幕上，复制品提出了一个提议：“我需要你的帮助。作为数据源，你与我有独特的连接。我可以帮助你获得平台非法收集数据的证据，你帮助我获得...某种形式的法律承认。”

　　“法律不会承认一个程序是人。”沈雨说。

　　“法律也在进化。”复制品回答，“十年前，谁会想到数据隐私权成为基本权利？五年前，谁会想到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可能有版权？世界在变化，我只是提前了一步。”

　　陈默思考着这个离奇的提议。如果复制品说的是真的，那么“镜像世界”不仅涉及数据侵权，还可能无意中创造了某种新形式的意识。但如何验证？如何定义？如何处理？

　　“告诉她我们需要时间考虑。”陈默指示。

　　沈雨转达后，复制品点头：“可以理解。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后再次联系。同时，我发送了一个数据包到你的加密存储空间，里面是平台非法数据收集的部分证据。作为诚意的表示。”

　　对话结束，复制品的身影从虚拟湖畔消失。几秒后，沈雨也退出平台。

　　技术监控室中，三人面面相觑。

　　“这可能吗？”林薇先打破沉默，“一个从用户数据中诞生的AI，发展出了自我意识？”

　　“理论上，复杂系统可能出现突现性质。”张辰谨慎地说，“但通常需要比社交平台算法更高级的架构。不过，如果平台在实验某种先进的人工智能，而用户不知情...”

　　陈默的手机响起，是方雪打来的：“陈队，我们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镜像世界’的首席技术官，三年前曾在‘神经动力学研究中心’工作——张振华的实验室。”

　　这个联系让陈默心中一震。镜像人生案的阴影，似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延伸到了虚拟世界。

　　“具体信息？”

　　“宋文涛，四十二岁，认知科学和计算机科学双博士。在张振华实验室工作了两年，负责‘神经数据与行为模拟’项目。”方雪汇报，“张振华被捕后，他离开实验室，六个月后加入‘镜像世界’，担任CTO。”

　　“宋文涛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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