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双面演绎3

　　“我……应该吧。”虞倩的语气不那么确定了，“家务大部分是我在做，衣服晾干收纳都是我处理的。但我不可能每天去检查每件衣服的位置。”

　　老李没再追问衣服，转而问：“关于张辰，你了解多少？陈默和他最近来往密切吗？有没有听陈默提起过，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

　　虞倩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绞紧了。“张辰……是陈默的好朋友，我知道。他们经常联系，有时一起吃饭喝酒。不愉快……”她犹豫了一下，看了陈默一眼，“陈默提过张辰借钱的事，好像挺久没还了，陈默有点着急，但具体他们怎么说的，我不清楚。陈默不太跟我细说这些。”

　　询问又持续了十几分钟，多是些细节核实。虞倩的回答总体一致，没有明显漏洞，但也提供不出更多能证明陈默绝对不在场的实质信息。她的证词，就像她自己描述的睡眠——看似平静，却缺乏可供穿透的缝隙。

　　询问结束，女警陪同虞倩暂时离开。老李合上记录本，看向陈默，目光平静无波。

　　“你怎么看？”老李问。

　　陈默喉咙发干：“她说的……是实情。至少，和我记忆里的对得上。”

　　“记忆？”老李轻轻重复了这个词，没做评价，“等搜查你家的结果吧。还有张辰那边的情况。”他站起身，“你先在这里休息，不要多想。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李队，”陈默叫住他，那个盘旋已久的可怕念头，终于冲口而出，“我昨晚……睡得太沉了，沉得不正常。醒来后头有点疼。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我被下了药？”

　　老李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陈默？谁给你下药？虞倩？”

　　陈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不！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真是有人假扮我，他怎么能确保我半夜不会醒来？怎么能确保虞倩不会发现？”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老李点点头，“但下药需要机会，需要接触你的饮食。你晚饭是和虞倩一起吃的，如果饭菜有问题，她也吃了。你喝水的水杯呢？谁会碰？”

　　陈默语塞。是啊，晚饭是虞倩做的，两人一起吃。水是他自己从饮水机接的。除非……除非那空气清新剂？或者别的他根本想不到的途径？

　　“先别自己吓自己，也别胡乱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老李的语气带着告诫，“怀疑需要依据。等技术科的毒理检测结果吧，如果真有药物，总会留下痕迹。现在，保存体力，保持清醒。”

　　老李离开后，询问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还有虞倩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此刻却让他心神不宁的茉莉花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被拉长、放大，充满焦灼的等待。他能想象外面的世界正在如何运转：警察在他家里翻箱倒柜，寻找那件致命的连帽衫；同事们在张辰的生活轨迹里挖掘，寻找任何可能的仇人或线索；技术员在显微镜和电脑前，分析着指纹、纤维、监控画面里的每一个像素。

　　而他，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王警官再次出现，脸色比之前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陈默，出来，去技术科看样东西。”小王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默的心猛地一坠。有了？找到什么了？

　　技术科的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发热的淡淡焦糊味和化学试剂的气息。几个屏幕亮着，显示着各种波形图和模糊的影像。老李站在一台高分辨率显示器前，背对着门，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李队？”陈默走到近前。

　　老李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看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是张辰小区那个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质量很差，噪点很多，只能勉强看清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人影，低着头，快步走进单元门。

　　“我们做了增强处理，提取了一些边缘细节。”技术科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警员操作着电脑，画面被放大，聚焦在那个身影推门的右手上。“看这里，他推门时，手掌接触门板的位置，以及发力的角度。”

　　画面一帧一帧慢放。那个身影走到单元门前，没有停顿，右手抬起，推向门板——不是拉，是推。手掌接触的位置，似乎在门板中间偏上的地方，手指的轮廓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不是完全张开，而是有点……蜷缩？

　　“有什么问题吗？”陈默不解。

　　“问题在于习惯。”老李开口了，声音低沉，“你之前说，你习惯用右手拉门把手中间偏下的位置。但这个‘你’，在监控里，用的是‘推’，而且接触点偏上，手指形态也和你描述的习惯不同。当然，这可以解释为匆忙之中动作变形，或者监控角度造成的错觉。”

　　警员切换了画面，是同一个身影离开时的录像，同样放大处理。“再看离开时。他拉开门出来——这次是拉。注意他拉门的动作，左手。”

　　画面中，身影用左手抓住了门边，向后拉开，动作略显仓促，甚至有点……别扭？不像惯用手那么流畅。

　　“你是右利手，对吧？”老李问陈默。

　　“是。”陈默点头，心头疑云骤起。一个右利手，在并非紧急到必须用左手的情况下，用左手拉门？而且进出动作不一致？

　　“还有步态分析。”警员调出另一组经过处理的动态轮廓图，“我们对比了你进出检察院大楼的日常监控录像（已获得授权调取）和这个身影的步态。从步幅、身体重心摆动周期、上肢摆动的幅度来看，有高度的相似性，这也是为什么目击者会觉得像你。但是，”他放慢了轮廓叠加对比图，“在起步加速的瞬间，和转弯时躯干扭转的细微角度上，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差异。简单说，像，但核心发力模式和平衡习惯，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陈默屏住了呼吸。像，但不是？技术手段捕捉到了人眼难以察觉的差异？

　　“这……这能作为证据吗？”他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望。

　　“不能。”老李干脆地回答，“步态分析在法庭上作为证据的效力很有限，尤其是在这种模糊监控下。它只能作为一个疑点，一个参考。但结合前后不一致的开门动作，至少说明，监控里这个人，可能在有意模仿你的大体形态，但在一些细微的、下意识的行为习惯上，露出了破绽。”

　　破绽！陈默感到冰冷的血液似乎开始重新流动。老李的怀疑是对的！这“完美”的监控证据，本身就有裂缝！

　　“那件连帽衫呢？”陈默急切地问，“我家找到了吗？”

　　老李和小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王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古怪：“找到了。在你家衣柜里，和你妻子描述的位置基本一致。衣服已经送检，初步看，很干净，没有血迹，没有异常的纤维或残留物。但是……”

　　“但是什么？”

　　“衣服的袖口内侧，”小王顿了顿，“靠近手腕的地方，检测到非常微量的、不属于你家常用洗涤剂的化学成分残留，初步判断可能是一种……胶渍？或者某种粘合剂的痕迹？非常少，需要进一步分析确定成分和来源。”

　　胶渍？连帽衫袖口内侧？陈默完全想不通这代表什么。

　　“还有张辰那边的调查。”老李接过话头，眉头锁得更紧，“有了新的发现。张辰的经济状况比想象中更糟。他不仅欠你的钱，还通过多个网络借贷平台和私人渠道借了巨额债务，总数目相当惊人，而且已经全面逾期。他那个所谓的投资项目，根本就是个庞氏骗局，他很可能也是受害者，或者后期被深度套牢，无法脱身。”

　　“所以……他有更强烈的经济动机？有人因为债务杀他？”陈默问。

　　“有可能。但矛盾的是，”老李看着陈默，“我们排查了所有已知的债权人，包括那些背景不那么干净的私人放贷者。从初步反馈看，虽然他们催债手段激烈，但在这个时间点，似乎并没有要置张辰于死地的明确迹象，尤其是在他还有一套位置尚可（虽然老旧）的房产可以抵押变现的情况下。杀人，尤其是用这种直接、个人化（用刀）的方式，对他们来说风险太高，收益不明确。”

　　“那会是谁？”

　　“还有一个方向。”老李的声音变得更低，也更冷，“张辰的个人电脑和手机恢复数据后发现，在案发前一周左右，他频繁搜索和查阅过一些……非常特殊的内容。”

　　“什么内容？”

　　“关于‘身份替代’、‘社会性死亡’、‘如何让一个人合理消失’的暗网讨论帖；一些高仿人皮面具和变声器的境外购买渠道（只是浏览记录，未发现实际交易）；以及，”老李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大量关于你的公开信息、社交媒体动态、甚至是你几年前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他浏览了你单位官网的几乎所有新闻和人员介绍页面，其中关于你的部分，被反复点开。”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张辰……在调查他？研究他？在搜索那些毛骨悚然的东西？

　　“他想干什么？”陈默的声音嘶哑了，“代替我？还是……陷害我？”

　　“不知道。”老李摇头，“这些只是浏览记录，不能直接证明他有具体计划或行动。也许只是好奇，也许是在绝望中产生的妄想。但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张辰深陷债务危机，可能走投无路；他大量查阅你的信息，并关注‘身份替代’；然后，他死了，被‘你’的刀杀死，所有证据指向你；而‘你’在监控和目击者描述中，存在细微的、非本能的破绽……”

　　老李没有说完，但结论已经呼之欲出。

　　一个荒诞、恐怖，却又似乎能解释所有“完美证据”的假设：张辰自己，或者张辰与某个极其了解他（陈默）的人合谋，策划了这一切？目的可能是骗取保险金（但张辰似乎没有高额人身保险），或者让“陈默”社会性死亡/入狱，从而由另一个人（或许是整容或伪装后的张辰？）替代陈默的身份，获取某种利益？亦或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陈默的、极其恶毒的报复或陷害，张辰只是计划中的一环，甚至是牺牲品？

　　但张辰死了。他是真的死了，法医确认无疑。如果这是计划，代价未免太大。

　　“张辰的尸体，”陈默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有没有……整容的痕迹？或者易容的东西？”

　　“初步尸检没有发现面部有明显手术或粘贴痕迹。详细尸检和毒理报告还没出来。”老李说，“但技术科在张辰家卫生间下水道口，提取到一些非常细微的、疑似特制卸妆油或胶水溶解剂的残留物质，非常微量，正在分析。”

　　下水道……卸妆油……胶水……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旁边的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

　　如果……如果张辰那晚见到的“陈默”，真的是一个戴着高仿人皮面具的冒充者呢？张辰在惊愕中喊出了“陈默，你疯了？！”然后被杀。冒充者清理了面具相关的痕迹（卸妆油冲入下水道），留下了指向陈默的指纹和其他证据……

　　那么，这个冒充者是谁？张辰的同谋？还是利用张辰计划的反向操作者？

　　而虞倩……她在那晚，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她那无法穿透的“沉睡”，真的是巧合吗？

　　“李队，”陈默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凝结，“我需要见一个人。”

　　“谁？”

　　“林薇。”陈默吐出这个名字，“张辰的前女友，分手快两年了。分手闹得很不愉快，张辰一度情绪崩溃。林薇……她恨张辰。而且，她是市话剧团的化妆师，精通特效化妆。”

　　老李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还有，”陈默补充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薇的妹妹，方雪，是我大学同学，也是虞倩的闺蜜。她们姐妹俩，都认识我，也认识虞倩。”

　　关系网，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交织收紧。

　　老李沉默了几秒钟，随即果断下令：“小王，立刻安排，查找林薇和方雪现在的住址和行踪。请她们来局里协助调查，注意方式。另外，申请对张辰家和陈默家的卫生间下水道、通风管道进行更细致的微量物证提取。重新梳理虞倩的社会关系，重点是她和林薇、方雪姐妹的交往情况。”

　　他看向陈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陈默，从现在开始，你想到的任何细节，任何可能的人，哪怕再荒诞，立刻告诉我。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冲动的杀手，而是一个心思缜密、准备充分、并且对你们的生活有着深入了解的‘导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而这场《双面演绎》，恐怕才刚刚进入第二幕。”

　　陈默站在技术科惨白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带着非本能破绽的“自己”，又想起家里那件袖口带着不明胶渍的连帽衫，还有张辰电脑里那些关于“替代”和“消失”的搜索记录。

　　无形的寒意，彻骨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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