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双面演绎10

　　“情绪不稳定，说话颠三倒四，但有几个关键点反复出现。”老李调出一段录音笔录的摘要，“第一，她坚持整个计划的核心是方雪，是她主动找上林薇，承诺巨额报酬（一部分已支付，来源疑似与虞倩的转账有关），并提供陈默的详细行为习惯、生活规律，甚至你的声音样本（可能是偷录）。第二，‘他’是方雪引荐的，负责提供‘技术指导’、特殊材料和药物，并监督执行。林薇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每次见面‘他’都戴着面具或经过伪装，声音也处理过。但林薇感觉‘他’非常专业，冷静得可怕，对警方办案流程似乎也有了解。第三，案发当晚，具体动手的是‘他’。林薇只负责提前潜入张辰家（利用张辰欠债心虚、约见谈判的借口，具体由方雪安排），布置现场，并在‘他’动手后，清理掉‘他’可能留下的非计划痕迹（如下水道的卸妆残留）。她声称自己没敢看‘他’杀张辰的过程，只听到动静和张辰最后喊了你的名字。第四，计划原定是嫁祸于你后，由‘他’或方雪利用伪造的证据和你的‘社会性死亡’，侵吞你名下的财产（他们似乎认为你有一笔隐秘的、来自家庭的巨额资产），同时让整容后的‘他’逐步替代你的社会身份。但计划出现了意外，张辰似乎提前察觉或保留了某种证据，导致‘他’和方雪决定加速，并最终在警方介入后，采取了灭口和逃离的极端措施。”

　　财产？陈默眉头紧锁。他父母早逝，留下的房产和积蓄有限，自己工作收入尚可但绝非大富。对方觊觎他的财产？这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除非……他们知道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家族隐秘？或者，这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更深？

　　“方雪引荐‘他’……这个‘他’，有没有可能是专业杀手？或者某种特殊背景的人？”陈默问。

　　“不像普通的雇佣杀手。”老李摇头，“杀手的目的是干净利落地杀人，不会搞这么复杂的伪装嫁祸和身份替代。‘他’对模仿你、取代你有一种偏执的兴趣。林薇提到，‘他’曾多次要求她反复修改模具，调整细节，直到‘他’满意为止。‘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而且，‘他’对警方行动的反应——自残脸部逃脱、精准撞车灭口——显示出极高的心理素质、反侦察能力和……一种非理性的狠绝。这不完全是利益驱动，更像是一种……执念。”

　　执念。陈默咀嚼着这个词。谁会对取代他有如此深的执念？一个从未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仇人？还是……一个他认识，却从未真正了解的人？

　　“方雪的下落呢？”

　　“消失了。很彻底。她的个人账户有大笔资金在案发前后转移至海外多个空壳公司。她预订了今早飞往曼谷的机票，但并未出现在机场。我们怀疑她使用了伪造证件，或者早有其他离境渠道。正在申请国际协查，但需要时间。”老李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策划了这一切，现在却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

　　“那个‘幽灵’呢？公园和火车站出现的那个？”

　　“在逃。面部受伤，但生存能力极强。我们在他自残的地方采集了血迹，DNA正在比对数据库，但匹配需要时间，而且如果他没有前科，也很难锁定身份。他很可能有安全的藏匿点和医疗支援。”老李看着陈默，“陈默，现在的情况是，林薇作为直接执行者之一，指控方雪和‘他’是主谋。但方雪在逃，‘他’身份成谜，虞倩死了，张辰死了。我们手里有物证，有林薇的口供，可以初步洗脱你的杀人嫌疑，但要彻底厘清真相，抓住幕后黑手，还需要关键性的突破。”

　　陈默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粗糙的硅胶模具上。执念……模仿……替代……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很久以前，大学时代，张辰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默默，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有个影子，在学你走路，学你说话，怪瘆人的。”当时他以为张辰在讲鬼故事，一笑置之。

　　影子……

　　还有虞倩。她偶尔流露出的、对他某些小习惯（比如转笔的方向、喝汤前吹气的次数）过于刻意的关注，当时只以为是妻子的细心，现在想来，是否也是一种观察和记录？

　　以及方雪。她总是那么“巧合”地出现在他和虞倩的生活节点上，给予建议，提供帮助，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虞倩的消费观念和对他某些行为（比如加班、社交）的不满……

　　碎片，更多碎片。之前从未在意过的细节，此刻在“执念”和“替代”的透镜下，开始呈现出诡异的轮廓。

　　“李队，”陈默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我需要看一下张辰恢复数据里，关于‘我’的那些资料，具体是什么内容。还有，虞倩生前最后那段时间的通讯记录、消费记录，尤其是和方雪相关的所有细节，越细越好。”

　　老李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点了点头：“已经在整理。另外，我们申请了对你父母留下的遗产，以及你家族谱系进行更深入的背景调查，看看是否真的存在我们不知道的、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隐秘财富或纠葛。”

　　陈默没有反对。此刻，任何可能揭开黑暗一角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老李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一凝，走到窗边接通。

　　陈默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老李的背脊瞬间绷直，眉头紧紧锁起，对着话筒急促地追问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转身走回来，脸色异常严峻。

　　“技术科有了新发现。”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语调，“在分析那个‘幽灵’自残留下的血迹时，除了他自己的DNA，还在伤口边缘的微量组织残留里，发现了极其微量的、不属于他的……皮肤细胞和表皮油脂。”

　　陈默一怔：“什么意思？两个人？”

　　“不。”老李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法医和痕检专家的初步判断是——那些微量残留，很可能来自……一张被撕扯或暴力破坏的……高仿真人皮面具的内侧。”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

　　人皮面具？内侧残留？

　　这意味着，火车站那个自残的“幽灵”，脸上当时很可能戴着一张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他划破的，首先是面具，然后才伤及自己的脸！所以血迹中混入了面具内侧的残留物！

　　那么，他划破脸，不仅仅是为了破坏可能被拍到的面容特征，更是为了毁掉那张可能暴露他真实身份、或者制作来源的面具！

　　什么样的面具，需要他如此不惜自残也要彻底毁掉？

　　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陈默的脊背。

　　也许，那张面具，并不仅仅是为了伪装成某个陌生人。

　　也许，那张面具的本来面目，就是他——陈默。

　　一个完美到连亲密之人（张辰）在惊愕中都能认错，连行为习惯都高度模仿的“陈默”。

　　那个出现在监控里、邻居眼中、甚至可能在张辰临死前看到的“陈默”，或许根本就不是林薇手中那个粗糙的半成品模具所能实现的。林薇加工的，可能只是一个基础，或者备用方案。

　　真正的、用于执行杀害张辰和最初嫁祸的“陈默”面具，可能早已存在，并且戴在了那个“幽灵”的脸上。而这张面具，在火车站时，因为林薇的失控和警方的逼近，成了需要立刻销毁的证据。

　　所以，“他”才必须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既要毁灭面具，又要用自残的伤口掩盖面具曾经存在的痕迹。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幽灵”对模仿陈默的“执念”，就有了更具体、更惊悚的载体。他不仅想成为陈默，他可能已经在某些时刻，“成为”过陈默。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他忽然想起老李最初的话：“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人……能够复制一个人的外在特征，甚至……在某些方面，复制一个人的行为模式。”

　　复制……替代……

　　“查！”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杀意，“查所有能接触到这种级别仿真面具制作技术的人和渠道！查方雪的社会关系里，有没有从事生物材料、精密模具、3D打印或者……特殊医学整形的人！查那个境外实验室的‘XZ-7’药物，有没有异常流出记录，流向了谁！”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还有，重新梳理‘我’过去所有的经历。同学，同事，朋友，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没有谁，对我表现出过异常的、超出常理的关注，或者……怨恨？”

　　老李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已经在做了。另外，我们准备对林薇进行更深入的讯问，尤其是关于‘他’的体型、口音、习惯性小动作等任何细节。哪怕只有一点，也可能帮助我们缩小范围。”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已被背叛和阴谋浸透的黑暗。

　　虞倩死了，带着秘密和恐惧。张辰死了，成为阴谋的祭品。方雪在逃，“幽灵”潜伏。

　　而他自己，站在真相的边缘，身后是破碎的生活和冰冷的尸体，前方是深不见底、隐藏着“另一个自己”的黑暗迷雾。

　　这场《双面演绎》，早已不是简单的嫁祸与脱罪。

　　这是一场关于身份、存在和灵魂的残酷掠夺。

　　而他，必须走进那面镜子，找到那个窃取了他面孔和人生的影子，然后……亲手把他拖回地狱。

　　夜色正浓。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暗影中悄然模糊、转换。

　　复仇的序幕，或许才刚刚拉开。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黏稠得化不开。陈默拒绝了老李安排的休息室，固执地留在了那间堆满物证和案件分析图的小会议室。白板上的关系网蛛丝般蔓延，红色的问号像未干的血迹，钉在虞倩、方雪、“幽灵”和林薇的名字旁。空气中残留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和打印机的油墨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息。

　　他坐在桌边，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和电子设备。屏幕的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脸，眼下的青黑浓重，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两簇幽冷的火，不见丝毫倦怠。老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的报告，看到他的状态，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摞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他面前。

　　“张辰电脑恢复数据的深度分析，”老李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除了之前发现的关于‘身份替代’的搜索，还发现了一些加密隐藏的文件夹。破解后，里面主要是关于你的信息，但……分类非常细致，远超普通好奇或恶作剧的程度。”

　　陈默翻开资料。一页页，触目惊心。

　　有他大学时期参加辩论赛的视频截图，标注着他习惯性的手势和语气停顿点。有他工作后发表的每一篇论文、每一次公开讲话的文本分析和风格总结。有大量偷拍的照片：他进出检察院、在咖啡馆看书、周末去超市、甚至和虞倩在小区散步……角度隐蔽，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照片旁甚至有笔记，记录着他当时的衣着、表情、行走速度、与虞倩交谈时的身体姿态。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有几页专门分析他的“微表情”和“无意识小动作”：思考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敲击桌面（频率、力度）；紧张或说谎时会短暂抿一下左下嘴唇；接电话习惯用左手，但写字和用鼠标是右手；喝热饮前一定会吹三口气……

　　这些细节，有些连他自己都从未注意过。

　　“这不仅仅是观察，”陈默的声音冰冷，“这是……解剖。”

　　“对。”老李点头，“像在制作一个精确的用户手册。而且，这些资料的最后更新时间，集中在案发前三个月。张辰的浏览记录也显示，那段时间他频繁访问一些心理学、行为分析、甚至表演训练的网站。”

　　“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么专业、这么持久的跟踪和分析。”陈默断言，“有人帮他。或者，主导者根本不是他，他只是资料的提供者或执行者之一。方雪，或者那个‘幽灵’。”

　　“我们倾向于后者。”老李调出另一份报告，“林薇在镇定剂作用下，又回忆起一些细节。她说，‘他’在指导她调整模具时，对某些细节的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比如，对你左眉上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陈默下意识摸了一下眉骨），‘他’要求反复修改模具的厚度和纹理，直到在特定光线下呈现的阴影效果完全一致。还有你的声音，‘他’似乎有你的原始音频，要求林薇协助调整变声器的参数，不仅要模仿音色，还要模仿你情绪波动时的细微颤音和气息变化。”

　　老李顿了顿，看着陈默：“林薇说，有一次‘他’在试戴一个更早期的面具时，对着镜子看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还不够像。要连我自己都骗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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