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完美的盲点3

　　“他是这么形容的。所以林薇说要一个人去洗手间冷静，他也没敢立刻跟上去，怕再刺激她。没想到……”老李叹了口气，“如果林薇卷入什么麻烦，那她的失踪，可能就不仅仅是‘随机’那么简单了。”

　　“苏瑾当年呢？”陈默问，“她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查得非常干净，没有任何异常。这也是案子最让人困惑的地方之一。”

　　“是啊，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大学生，周末和同学逛个街，就没了。”老李摇摇头，“如果两起案子真有联系，那这个联系点，一定非常隐蔽，或者，是我们当初调查时，因为某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忽略掉的。”

　　先入为主的观念……陈默咀嚼着这句话。七年前，调查的主要方向是绑架、拐卖、意外失足（尽管现场无痕迹）、甚至情杀或仇杀（尽管无动机）。当这些都被逐一排除后，案子就陷入了僵局。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人是怎么消失的”这个物理谜题上，或许因此忽略了其他层面的线索。

　　比如，苏瑾当年，是否也可能有一些未被察觉的、细微的异常？只是因为她失踪得太过彻底，这些异常随着她一起消失了？或者，当时有人注意到了，但未引起重视？

　　“老李，‘7·21’案里，苏瑾的那个同学，当时一起逛街的那个，还能联系上吗？”陈默突然问。

　　“叫……刘雯对吧？当时做了详细笔录。后来案子没破，她作为同学和最后见到苏瑾的人之一，也被反复询问过几次，精神压力很大。大学毕业就离开这个城市了。怎么，你想再找她？”

　　“嗯。时过境迁，也许她能回忆起一些当初因为紧张或觉得不重要而没说的细节。”陈默道，“还有商场当年的员工，尤其是三楼那些店铺的，尽可能再联系一遍。特别是那个方雪工作过的女装店，当时的店长、其他店员。”

　　“行，我安排人去办。”老李点头，“你这边现场勘查什么时候去？”

　　“凌晨一点。商场清场，安保配合。”陈默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我需要绝对安静，不受干扰的环境。”

　　“好，我去协调。”老李站起身，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注意身体，别案子没破，你先垮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默默收起了饭盒。垮掉？从七年前苏瑾消失的那一刻起，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已经凝固在了那条走廊里。剩下的部分，只是为了寻找答案而驱动的躯壳。如今，答案的幽灵再次浮现，他怎么可能停下来。

　　他重新坐回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两起案件失踪者最后被拍到的监控画面，并排播放。苏瑾的背影，轻盈，带着夏日午后的闲适。林薇的背影，步伐稍快，肩颈线条显得有些僵硬。她们走向的，是同一个方向的幽暗。

　　他将播放速度放到最慢，一帧一帧地对比。光线在她们发梢和衣物上的变化，影子的长度和角度，手臂摆动的幅度……寻找任何可能被设计过的、诱导她们走向特定位置的细节。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窗外只剩下一片被城市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潮湿的夜空。新悦广场在夜色中沉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那第三条走廊，就是它未曾闭合的、幽深的咽喉。

　　陈默关掉视频，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距离凌晨一点的现场勘查还有几个小时。他需要闭眼休息一会儿，哪怕只是假寐。但他知道，睡眠不会来临。那条走廊，连同里面未曾解开的秘密，已经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了他每一根清醒的神经。

　　完美的盲点。它吞噬光影，吞噬声音，吞噬活生生的存在。而这一次，他必须走进去，把被吞噬的一切，连同伴随七年的梦魇，一起拖回光天化日之下。

　　凌晨一点的新悦广场，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浮华，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冷的金属与玻璃坟墓，沉默地矗立在潮湿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盏应急指示灯和远处保安巡逻手电晃过的光斑，在空旷的中庭和楼层间勾勒出朦胧而森然的轮廓。空气里残留着白天拥挤人潮带来的浑浊气息，混合着打烊后清洁剂的味道，凝滞不动。

　　陈默站在三楼内部走廊的入口，身后跟着老李、虞倩，以及市局痕迹检验科的两名资深技术员——周工和小吴。他们全都穿着深色的勘查服，戴着头灯，手里提着各种专业设备箱，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闯入沉睡巨兽体内的外科医生。

　　商场物业的值班经理和两名安保人员被安排在稍远的扶梯口等候，脸色都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深夜的寒意，还是因为这地方接连发生的诡异事件带来的心理压力。

　　“李队，陈警官，都按照要求清场了，监控中心也打过招呼，这层的公共区域摄像头暂时关闭。”值班经理小声汇报，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突兀。

　　“谢谢配合。”老李点点头，“我们需要绝对安静，你们就在那边等着，没有通知不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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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进入逐一亮起，依旧是那种均匀得有些失真的冷白色光芒，将米白色的墙面和浅色地砖照得一片惨白。这里比白天显得更加狭长、深邃，脚步声被吸收，只有呼吸声和仪器箱偶尔的轻微磕碰声在回荡。

　　陈默没有急于走向林薇消失的具体点位。他停在入口处，目光缓缓扫过整条走廊。头灯的光束刺破前方的昏暗，与顶灯的光线交织。他在脑海中调动着白天观察的记忆，以及刚刚在会议室研究的结构图纸（老李费了不少劲才从开发商档案馆弄来的复印件）。

　　图纸显示，这条走廊并非纯粹的通道。两侧的墙体并非完全实心承重墙，靠西侧（B座方向）的墙体后方，是几家商铺的后仓和内部员工通道，靠东侧（A座方向）的墙体后方，则是一个中型变配电间的备用设备间，以及商场物业的部分储物空间。走廊天花板的上方，除了通风管道和照明线路，还有两条主供水管和一条消防干管穿过。这些都是常规设计。

　　但图纸是平面的，静态的。现场是立体的，充满了细节和可能被忽略的“冗余”空间。

　　“周工，小吴，”陈默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辨，“重点勘查两个区域。”他指向白天标记过的、墙面有细微修补痕迹，以及对应天花板的位置，“还有，林薇消失点附近，以及当年苏瑾失踪点附近，半径三米范围内的墙面、地面、天花板，做最高精度的扫描和微量物证提取。特别注意地砖接缝、墙裙接合处、天花板扣板边缘的任何异常附着物、颜色差异、硬度变化。”

　　“明白。”周工是个瘦削沉默的中年人，经验丰富，立刻和小吴开始架设三维激光扫描仪和便携式光谱分析仪。机器启动时发出低微的嗡鸣。

　　虞倩拿着强光勘查灯和放大镜，开始沿着墙根一寸一寸地检查。老李则举着手电，观察天花板扣板的排列，寻找可能的松动或异常缝隙。

　　陈默自己，则走向那面引起他注意的墙。他关掉头灯，只用手指去触摸。冰凉光滑的涂料表面。在白天标记的位置附近，他反复摩挲。那种极其轻微的“新”的感觉，或者说“平滑度”的差异，在夜深人静、感官被放大的此刻，似乎稍微明显了一点点。但这仍然是一种主观的、难以量化的感觉。

　　他退后两步，从不同角度观察这片墙面。在冷白顶灯的均匀照射下，颜色确实一致。但当他示意虞倩将勘查灯的强光以极低的角度、几乎平行于墙面打过去时——掠射光。

　　光线像一把锋利的刀，贴着墙面扫过。奇迹般的，或者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就在那片被标记的区域，大约一米宽、两米高的范围内，墙面的反光特性出现了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差异！不同于周围墙面略带磨砂质感的均匀漫反射，这一片区域的反光似乎更“润”一些，更“集中”一点，形成了肉眼难以察觉但借助特定角度的强掠射光可以看出的、非常淡的“光晕”或“亮带”。

　　这不是新旧涂料的普通色差。这更像是……表面涂层材质或工艺有区别。可能是后来修补时使用的涂料批次不同，或者，是涂刷手法（比如滚涂和喷涂）造成的微观纹理差异。

　　“看这里。”陈默低声道。

　　老李和虞倩立刻凑过来，顺着陈默手指的方向和光照角度看去。周工也暂时停下扫描，调整了光谱分析仪的探头方向。

　　“反光不一样。”老李眯起眼睛，神色严峻。

　　“光谱初步分析，”周工盯着仪器屏幕，“这片区域涂料的有机成分比例，与周边墙面样本有约3%的差异。硅酸盐基底成分一致。可以确定不是同一批次或完全相同工艺的涂刷。”

　　3%的差异，在工程允许误差范围内吗？或许是。但在刑侦眼里，这就是明确的信号——这里被动过，而且试图伪装成和原来一样。

　　“检查墙面内部。”陈默说，“非破坏性探测。”

　　小吴立刻从箱子里拿出一台便携式墙体探测雷达。这种设备可以探测墙后空腔、金属管线等。他将探测面紧贴在那片异常墙面上，缓慢移动。

　　雷达屏幕上的波形图滚动着。起初是代表实心砖混结构的均匀波形。但当探测到异常区域中部偏下的位置时，波形出现了变化！

　　“有异常！”小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深度大约在墙面涂料层后十五到二十厘米处，有一个……很小的空腔？或者说是材质密度显着不同的区域。形状……不规则，大致呈竖向狭长形，长度约三十到四十厘米，宽度不到十厘米。内部似乎还有……微弱的金属反射信号？”

　　空腔？金属？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这条走廊的墙体，图纸上标注是实心砖墙加抹灰涂料。为什么内部会有一个小空腔？还带着金属？

　　“能判断是什么金属吗？大致形状？”陈默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信号太弱，空间太小，雷达精度有限。”小吴摇头，“只能推测是细小金属件，可能是钉子、支架什么的，但位置在墙体内部，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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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蹲下身，仔细观察这片异常区域对应的墙根地砖。就是他白天在扫描图上注意到颜色和反射特性有微妙差异的地方。在强光照射下，地砖接缝处的颜色深得并不明显，但用手指触摸，能感觉到接缝处的填充物似乎比旁边的更“软”一点，或者说，更“粉”一点。

　　“取样，这里的填充物，还有相邻正常区域的填充物，做比对分析。”他对周工说。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正上方的天花板。对应下方异常墙面的天花板位置，是几块标准尺寸的集成吊顶扣板。他示意老李帮忙。

　　老李找来一个轻便的折叠梯，陈默爬上去，戴着手套，轻轻按压、试探那几块扣板。其中一块，靠近边缘与龙骨搭接的地方，手感似乎有一丝极其轻微的“松旷”，不是明显的松动，而是扣合得不如其他板块那样严丝合缝。他用专用工具小心地撬开这块扣板的边缘。

　　咔哒一声轻响，扣板被取了下来。一股混合着灰尘、绝缘材料和陈旧空气的味道从吊顶上方涌出。陈默将头灯光束射入。

　　吊顶上方是常见的景象：纵横的轻钢龙骨，包裹着隔热棉的通风管道，粗细不一的线管套着PVC管或金属软管，固定在支架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他的目光仔细搜寻。在对应于下方墙体异常空腔的正上方位置，他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几根线管（看起来是照明线路）的走向，在这里有一个不太自然的、轻微的弯折，似乎是为了绕过什么。固定线管的卡扣，有一个像是后来补装的，新旧程度与旁边的略有差异。最重要的是，在一根主龙骨的下方，他看到了一小片大约巴掌大的区域，灰尘覆盖的厚度明显比周围薄，甚至能看到龙骨金属的原色，像是近期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或接触过。

　　“上面有被动过的痕迹。”陈默低声对下面的老李说，“线管走向微调，固定件补装，有局部频繁接触点。”

　　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抹了一下那片灰尘较薄的龙骨表面。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油腻感，非常轻微，但区别于普通的积尘。

　　“这里也有微量残留，取样。”

　　陈默从梯子上下来，脸色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愈发沉凝。线索正在一点点拼凑。墙面的异常涂层和内部小空腔，墙根地砖接缝的细微差异，吊顶上方被扰动过的痕迹和可疑残留……

　　“如果这里存在一个隐蔽的开口或者机关，”虞倩思索着，看向那面墙，“那个小空腔和金属信号，会不会是锁具或者传动装置的一部分？可是，墙是实心的，就算有暗门，人怎么进去？进去之后呢？墙后面是商铺的后仓区域，我们是不是应该查一下对应的商铺？”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走廊对面，看着那面异常墙体的背面方向。按照图纸，墙后应该是属于“B座-3057”商铺的后仓部分。那是一家……儿童游乐场？不，他记得白天路过时，那里现在是一家主打时尚女装的连锁品牌店。

　　“商铺的后仓，通常只有内部员工能进，而且往往有单独的门通向商场内部的员工通道或货梯。”老李说道，“如果这面墙真的有问题，墙后对应的是那家女装店的后仓，那店铺的员工，尤其是能接触到后仓的人，嫌疑就大了。”

　　“查这家店。”陈默果断道，“所有现任员工，特别是负责仓储、理货、夜班保安的。还有，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入驻的？装修时有没有对后仓墙体进行过改造？”

　　虞倩立刻记下：“我马上联系商场物业调取租赁合同和装修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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