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完美的盲点5

　　“这个夹层空间，”老李打量着通风口，“是怎么来的？建筑图纸上肯定没有。是后来偷偷改造的？”

　　陈默再次走到那面与走廊相邻的隔墙前。夹层空间在通风管道后面，其位置，应该部分嵌入到了墙体内部，或者利用了墙体与相邻建筑结构之间的空隙。这需要非常精确的建筑结构知识和施工机会。

　　“四年前的节能改造工程，施工方‘安信装饰’的资料查到了吗？”陈默问虞倩。

　　“刚收到反馈。‘安信装饰’是一家有资质的小公司，承接了不少商场、写字楼的装修工程。四年前新悦广场的节能改造项目是他们中标。当时的项目经理姓赵，叫赵志成。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和工作照。”虞倩把手机递过来。

　　照片上的赵志成四十多岁，方脸，微胖，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工程管理人员。但陈默注意到，他的左臂在照片中似乎有些不自然，像是受过伤活动不便。

　　“联系这个赵志成，请他协助调查。”陈默道，“还有那个‘鑫达环保工程公司’，以及监控里拍到的那个‘维修工’，重点查。特别是体态特征有左肩偏低或轻微跛行的。”

　　他感到一张网正在收紧，但网中的核心——那个操纵机关、实施绑架的人，以及其背后的动机和网络——仍然隐藏在迷雾中。

　　突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留守支队的同事打来的。

　　“陈默，张辰这边有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我们按你之前的要求，深入梳理了林薇近期的通讯和网络记录。发现她失踪前一周，频繁登录一个本地的、比较小众的匿名社交论坛，在一个讨论‘都市奇谈’和‘未解之谜’的版块里很活跃。她似乎对一个关于‘商场里的幽灵走廊’的帖子特别感兴趣，多次留言追问细节，还私信过发帖人。技术科正在追踪那个发帖人的IP和身份，但对方用了多层跳板和匿名手段，需要时间。”

　　“幽灵走廊……”陈默重复着这个词，心脏猛地一沉。林薇并非完全随机地被选中？她是自己……被吸引过去的？通过某种精心编织的、针对特定好奇人群的“诱饵”？

　　“还有，”同事继续道，“我们重新梳理了苏瑾当年的社交记录。当时的技术手段有限，记录保存不全。但在她失踪前一个月左右的网络浏览历史碎片中，我们找到了一个关键词检索记录……是关于‘建筑光学错觉’和‘密室消失魔术原理’的。”

　　建筑光学错觉！密室消失魔术！

　　陈默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苏瑾当年，也对类似的话题感兴趣？是巧合，还是……她们都是被同一种“诱饵”钓上的鱼？这个犯罪者，不仅利用了物理空间的盲点，还利用了人心的盲点——对神秘、未知的好奇与探究欲！

　　“立刻把那个论坛的帖子内容，以及林薇的留言、私信记录全部发给我。还有，苏瑾当年的浏览记录关键词，再仔细筛一遍，看有没有其他关联信息。”陈默语速飞快。

　　挂断电话，他看向老李和虞倩，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峻。“案子可能有新的维度。犯罪者可能在网络上散布特定的‘都市传说’或‘谜题’，吸引对这类话题感兴趣的年轻女性，然后……在现实中‘实现’这个传说。”

　　老李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针对性选择？那范围可以缩小很多！能接触到这个特定网络圈子，又有能力设计实施如此复杂犯罪的人……”

　　“而且需要熟悉新悦广场的建筑结构，有工程能力或能接触到工程人员，可能就在商场或相关行业工作，或者曾经是。”虞倩补充道。

　　赵志成？那个维修工？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某人？

　　通风管道夹层的发现，网络诱饵的线索，将案件推向了一个更复杂、更预谋已久的深渊。这不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绑架失踪案，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带有某种扭曲“仪式感”或“展示欲”的连环犯罪。

　　陈默感到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冰冷的兴奋。愤怒于犯罪者对生命的漠视和对他人痛苦的玩弄，兴奋于终于抓住了对方露出的更多尾巴。

　　“查赵志成最近几年的经济状况、社交圈、有无异常行为或言论。查‘鑫达环保’公司背景，特别是其负责人和主要技术人员。那个维修工的画像，发给所有商场员工和周边商户辨认。同时，网侦部门全力追踪论坛发帖人。”陈默快速部署，“还有，联系当年‘7·21’案苏瑾的同学刘雯，以及所有我们还能联系到的、当年在商场工作的员工，尤其是和方雪有关联的。问他们一个问题：当年案发前后，是否听说过任何关于新悦广场三楼走廊的‘怪谈’或‘灵异故事’？无论多荒诞。”

　　他怀疑，这种网络诱饵，可能早在七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以某种形式流传了。只是当时网络不如现在发达，传播范围有限，或者，被当成了无稽之谈，未被警方重视。

　　“纤色”女装店的搜查暂时告一段落，除了通风管道夹层，未在后仓发现其他明显异常。但这家店作为“中转站”或“接口”的可能性已经大大增加。店长和员工被要求随传随到，店铺暂停营业。

　　陈默走出商场，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但空气依旧潮湿沉闷。他回头望了一眼新悦广场那庞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照射下，它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像一只巨大的、复眼的昆虫，冷漠地注视着进出的人群。

　　完美的盲点，不仅在物理的走廊里，也在虚拟的网络中，更在人们忽略的日常缝隙里。犯罪者如同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建筑师，用七年甚至更长时间，默默构建着这座吞噬生命的黑暗迷宫。

　　而陈默现在，正站在迷宫的入口，手中的线索如同微弱但坚韧的丝线，开始向迷宫深处蔓延。

　　他不知道最终会通向哪里，但这一次，他必须走到尽头。

　　为了苏瑾，为了林薇，也为了那些可能尚未被发现的、潜在的受害者。

　　他坐进车里，对老李说：“回局里。我要看所有的论坛记录，还有……我想再去见见张辰。林薇的网络活动，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他本身也可能与这个‘圈子’有交集。”

　　车子发动，驶离这个刚刚揭开一角真相，却显得更加扑朔迷离的战场。陈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但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那面异常的墙、狭窄的夹层、论坛上冰冷的文字、以及苏瑾最后消失在监控里的、那个白色的背影。

　　旋转的暗影，正在加速。他必须更快。

　　支队的会议室里，空气像被熬煮过的胶水，凝重粘稠。白板上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线条、照片、箭头和关键词填满，宛如一张疯狂生长、试图捕捉无形幽灵的思维蛛网。中心是那条三楼走廊的剖面示意图，被重点圈出。周围辐射出几个方向：左侧是“物理机关/夹层”（附有墙面异常、通风管道、可疑工程记录等），右侧是“网络诱饵/特定目标筛选”（附有论坛截图、林薇与苏瑾的网络痕迹关键词），下方是“关联人物”（赵志成、维修工画像、方雪、张辰等），上方则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写着“动机？模式？受害者关联？”。

　　陈默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一支几乎被按秃的白板笔，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刚和网侦部门的同事开完一个简短的视频会。那个匿名论坛的追踪遇到了麻烦，发帖人的IP经过多次海外跳板，最终指向一个无法追查的公共节点。帖子内容被反复分析，充斥着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和似是而非的“内部消息”，关于新悦广场“幽灵走廊”的传说描述，细节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不仅提到了走廊灯光在某些时刻的“异样闪烁”，还隐晦地暗示那里存在一个“只有特定时辰和心境才能触碰的缝隙”。林薇的私信内容显示，她起初是好奇质疑，后来逐渐被对方“透露”的、更“具体”的“都市探秘者”内部信息所吸引，甚至透露出想“亲自去验证一下”的念头。对方则“善意”地提醒她“注意安全，最好有同伴，但……也可能独自体验更纯粹”。

　　纯粹的死亡陷阱。陈默想。

　　“发帖人的语言习惯、用词方式，经过初步分析，带有明显的工程或建筑行业背景特征，对空间、结构、光线的描述非常专业。”网侦同事的结论在耳边回响，“而且，TA非常熟悉网络匿名技术和心理操控，懂得如何一步步勾起特定人群的好奇心，并降低其戒心。”

　　工程背景。心理操控。这与物理机关的设置者形象隐隐重叠。

　　虞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不太好看。“陈老师，李队。赵志成那边……联系不上了。”

　　“什么？”老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手机关机。去他登记的公司地址，公司早就搬走了，现在的租户说没见过这个人。联系他老家，亲属说他好几年没回去了，平时联系也少，只知道他在外面做工程，具体不清楚。”虞倩语速很快，“已经对他进行布控，申请查询他的出行、住宿、银行记录。但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林薇案发，警方开始重新调查与之可能相关的旧工程后，这个关键人物消失了。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鑫达环保工程公司’呢？”陈默问，声音听不出起伏。

　　“查了。注册法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根本不管事。实际运营的是一个叫吴胖子的中间人，专门接各种零散工程转包。他说三四个月前新悦广场的通风系统清洗业务，是他手下一个叫‘阿斌’的工人去做的。但那个阿斌，半个月前就说不干了，回了老家，联系方式也失效了。我们根据吴胖子提供的身份信息查了，是假的。”虞倩咬着下唇，“这个吴胖子看起来就是个捞偏门的，审讯时眼神躲闪，可能知道些内情但不敢说，或者拿了封口费。正在给他加压。”

　　两条看似重要的线，几乎同时断掉。对方的反侦查意识和行动速度，快得惊人。

　　“维修工的画像有进展吗？”

　　“发下去辨认了，暂时没有明确指认。但有商场一个夜班保洁阿姨模模糊糊地说，好像前段时间晚上打扫时，在楼梯间见过一个走路有点歪斜的人影，没看清脸，以为是哪个喝醉的商户或员工。”

　　楼梯间……陈默想起结构图，那附近有消防楼梯和少量的设备管井。

　　“张辰二次问询结果。”另一个同事拿着记录本进来，“他承认自己也偶尔逛那个匿名论坛，但只是在‘游戏’和‘体育’版块，对‘都市奇谈’没兴趣。他说林薇最近是有点神神秘秘，总抱着手机，问她就说在看小说或者和朋友聊天。他承认吵架部分原因是觉得林薇对他隐瞒了什么，加上经济上的小矛盾。但他坚持不知道林薇具体在网上接触什么，更不知道她要去‘验证’什么幽灵走廊。测谎仪显示他在陈述林薇网络活动时，紧张度有异常升高，可能有所隐瞒或知道得比说的多，但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

　　有所隐瞒。陈默不意外。很多人面对警方时，会本能地隐藏一些自认为无关或丢脸的细节，尤其是涉及伴侣网络隐私和可能的“愚蠢”行为时。

　　“苏瑾的同学刘雯联系上了。”虞倩看了眼手机，“她在邻市，电话里听起来情绪还是不太稳定，但愿意配合。她说当年和苏瑾逛街，纯粹是临时起意，就是普通周末购物。苏瑾性格比较文静，喜欢看书，对神秘事物……好像有点好奇，但不算狂热。刘雯记得，在苏瑾失踪前大概一两周，她们一次闲聊时，苏瑾好像提到过在网上看到一个关于‘建筑错觉’的有趣帖子，还说了句‘有些地方看着是墙，说不定后面另有天地呢’，当时刘雯只当是玩笑话，没在意。”

　　建筑错觉。另有天地。

　　陈默感到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诱饵，从七年前，甚至更早，就抛下了。苏瑾和林薇，都是咬了钩的鱼。只是七年前，网络不发达，痕迹更难追寻，诱饵的散布方式可能更隐蔽（比如口耳相传的“怪谈”，或者特定小众杂志、早期的BBS？）。

　　“当年商场员工，尤其是方雪那边，有关于‘怪谈’的反馈吗？”陈默问。

　　“询问了几个还能联系到的老员工，”虞倩翻着记录，“大部分都说没听过什么具体的怪谈，只说是出过失踪案后，大家心里毛毛的，晚上不太敢一个人去那边。但有一个当年在四楼餐厅打工、现已离职的大姐说，她好像听人提过一嘴，说商场刚开业那会儿，有装修工人传，说三楼那条走廊‘风水有点怪’，好像施工时还出过点小事故，但都是瞎传，没人当真。”

　　风水怪？施工事故？陈默立刻警觉：“具体什么事故？哪家装修公司？”

　　“大姐说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是什么电路问题，还是墙面处理的时候……年代太久远。”

　　建筑结构、施工遗留问题、装修工人传言……这些碎片，能否拼凑出更早的源头？

　　“查新悦广场建设初期，特别是三楼区域的承建商、分包商名单，尤其是负责内部隔断、墙面工程和初期线路铺设的单位和工头。”陈默对老李说，“还有，我需要知道这条走廊在最初设计图纸上，是否有什么特殊标注，或者与最初设计不符的后期变动。”

　　也许，这个“完美的盲点”，并非犯罪分子凭空创造，而是利用了商场建造之初就存在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缺陷”或“冗余空间”，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长达数年的、渐进式的巧妙改造和伪装。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这个地方持久的关注。

　　谁会如此执着？一个因施工事故心怀怨恨的工人？一个痴迷于建筑诡计和掌控感的变态？一个将商场视为自己“作品”或“猎场”的潜伏者？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技术科的小吴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兴奋。“陈老师，李队！夹层里提取的那枚透明耳堵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与林薇的DNA……不匹配。”小吴的话让气氛一滞，但紧接着他补充道，“但是！我们将其与数据库中留存的、苏瑾父母提供的苏瑾生物检材（梳子上的头发）进行了亲缘关系比对……结果显示，存在高度吻合的直系亲缘关系概率！”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

　　那枚耳堵……极有可能属于苏瑾！七年前失踪的苏瑾，曾经出现在那个狭窄、肮脏的夹层里！她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被掳走，囚禁，至少在那里停留过！

　　陈默感觉呼吸一窒，眼前似乎闪过苏瑾在那个黑暗夹层中惊恐无助的面容。七年……这枚小小的耳堵，像一颗凝固的时光胶囊，证实了她曾遭受的非人遭遇，也彻底击碎了任何“意外”或“自愿消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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