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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帝王六课,课课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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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官批注·神川前一百一十年】

  帝子明烛,年七岁。太傅奏请“开全学”,自此文武阵器、天文数理、音律书画并举,一日六课,课课皆有成。史官旁录,用青墨小楷,不饰华辞,惟存其真。

  ——太史阁·潮歌分卷史官·“无名”谨书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帝京的霜瓦,长乐宫东壁已悬起一纸青卷,墨迹如新,清冽的松烟墨香在晨寒中丝丝缕缕弥漫。

  七岁的南宫明烛立于卷前,琥珀金瞳映着烛火,沉静得不像稚子。他一日六课的征途,便在寅正第一缕刺骨寒气中,撞开东海旧垒的滔天轰鸣。

  第一课:武

  东海旧垒,千仞黑礁如巨兽獠牙,刺破铅灰色的海天。

  腥咸的寒风裹着冰渣,抽打在脸上,刀割般生疼。浪头咆哮着撞上礁石,炸开万斛碎玉,轰鸣声震得脚下礁岩都在呻吟。

  “今日只学一式——【听潮】。”

  开国元帅马海鲲声如洪钟,压过浪吼。

  他玄铁重甲覆满盐霜,须发戟张,仿佛礁石化生。

  南宫明烛褪去锦袜,赤足踏上冰冷的礁顶。

  足心接触粗糙湿滑的岩面,一股砭骨的寒意瞬间窜上脊骨。

  他闭目,纤长的睫毛在凛冽海风中微颤。浪来,是千军万马踏碎山河的狂怒;浪去,是巨兽收爪、抽丝剥茧的余韵。

  潮汐的呼吸,裹挟着天地元力最原始的脉动,在他心湖中勾勒、奔涌。

  一炷香燃尽,灰烬被风卷走。

  他豁然睁眼!掌心朝前平平推出,动作轻缓如拂柳。然而——

  “轰——!”

  掌心前方,空气骤然塌陷、扭曲!

  十丈高的巨浪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硬生生倒卷而回!

  倒卷的海水凝成一道晶莹剔透、边缘锐利如神兵的水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斩向身侧礁岩!

  “咔嚓!”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坚逾精钢的礁角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轰然坠海,激起更大的浪花。

  “哈哈哈哈!”

  马海鲲的笑声盖过了浪涛,眼中精光爆射,重甲上的盐霜簌簌而落,“好!七岁而无惑之息!此景当刻入镇海碑,彪炳千秋!”

  第二课:文

  辰时,藏书台十三层。万卷青简沉睡于幽深静谧之中,唯有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里无声舞动。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竹木的清香、古墨的沉郁与岁月沉淀的微涩。

  剑南元帅李天立肃立如松,面前一方案几,唯有一张素白宣纸,一支未蘸墨的紫玉狼毫。他声音低沉,带着金石之韵:

  “天书小篆,非墨痕落纸,乃心印留痕。意到,则万象生。”

  南宫明烛执笔。指尖触及冰凉温润的笔杆,一股无形的气韵自他小小的身躯弥散开来。笔尖悬于素纸之上,手腕轻转,凌空书写。

  一笔,如瀚海初凝,蓄势待发。

  一捺,似惊涛裂岸,气势磅礴。

  一个遒劲空灵的「海」字,虽无墨迹,却清晰地烙印在观者心湖!

  字成刹那——

  “呜——!”

  藏书台外,平地骤起狂澜!

  沛然莫御的海风呼啸着卷入高台,吹得万卷青简哗哗作响,书页疯狂翻飞!

  然而诡异的是,任凭风势如何狂暴,卷帙纷飞如蝶,竟无一本跌落,无一本错乱!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以绝对的意志,将每一卷书都稳稳按在原位,只允许风穿过书页的缝隙,奏响一曲无声的秩序之歌。

  李天立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凝视着那张依旧素白如雪的宣纸,喉结滚动,喟然长叹:

  “字未落纸,意已镇纸…神乎其技。”

  第三课:阵

  巳时,南郊荒原。朔风卷着枯草与沙砾,抽打在脸上,留下细微的刺痛。

  枯黄的大地一片肃杀,唯有嶙峋怪石散落其间,如同巨兽遗骸。

  九阴将军朱成阴,身形瘦削如竹,披着暗沉无光的玄色斗篷。

  他枯瘦的手指翻飞如电,将一百零八枚刻满符文的黝黑阵石,依循某种玄奥轨迹掷入冻土。

  顷刻间,一座笼罩数丈方圆的“雏鸟翻羽阵”拔地而起。阵内气流紊乱,光影扭曲,寻常鸟雀飞入,瞬间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得晕头转向,翎羽纷飞。

  “殿下,请观阵。” 朱成阴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南宫明瞳眸中金辉流转,静静绕阵三匝。

  足下鹿皮小靴踩过冻土,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忽然停下,伸出小小的脚尖,在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阵基旁,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抹。

  沙土微陷,三枚阵石下伏藏的引气符文被悄然抹平。

  嗡——!

  阵内紊乱的气流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蛇,骤然一滞!

  扭曲的光影瞬间平复,那股令人心悸的撕扯力烟消云散,整个“雏鸟翻羽阵”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无声无息地…瘫软瓦解。

  朱成阴斗篷下的身体猛地一震,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

  “破阵于无形?!这…这非破阵,是改天换地!此子…此子将来必为万阵之师,诸阵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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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课:器

  午时,御苑深处。巨大的紫铜炉鼎吞吐着灼人的热浪,将周遭积雪融化,蒸腾起一片氤氲白雾。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与松脂燃烧的异香。

  御敌将军陈将臣,身躯雄壮如铁塔,古铜色的脸庞被炉火映得通红。

  他声如洪钟:“兵者,凶器,亦为臂膀!欲掌神兵,先通其性!” 说罢,竟不取架上寒光闪闪的宝刃,反手将一柄寻常杨木削成的粗糙木剑,递到南宫明烛面前。

  明烛小手接过木剑。剑身粗糙,纹理清晰,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与微涩触感。他屈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扬、穿金裂石般的剑鸣骤然响起!

  宛若雏凤初啼,又似潜龙低吟,在这热浪翻腾的炉鼎旁回荡不息,竟短暂压过了炉火的咆哮!

  陈将臣虎目圆睁,难以置信。

  明烛却神色平静,将木剑平举胸前。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气流自他指尖溢出,如活水般缓缓注入木剑纹理。

  奇迹发生!

  那粗糙的木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剑身自内而外透出温润莹洁的光泽,木质纹理在青光中流动、凝结、升华!

  眨眼间,一柄通体晶莹剔透、光华内蕴、触手生温的青玉短剑,赫然呈现于他掌心!剑身之上,隐有云纹流转,光华氤氲。

  “哐当!”

  陈将臣雄壮的身躯轰然跪地,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闷响。

  他仰望着那柄青玉小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嘶哑:

  “化物…化物之机!七岁稚龄…竟已窥得‘点化’门径!臣…臣等毕生所求,不及殿下弹指之功!”

  第五课:天文

  未时,星楼最高层。穹顶如墨,镶嵌着点点“星辰”——那是无数夜明珠模拟的浩瀚星图。巨大的浑天仪静立中央,青铜骨架泛着幽冷的光泽,精密嵌套的铜环无声运转,牵引着星辰轨迹。

  须发皆白的老司天监,颤巍巍地转动浑天仪,指点着二十八宿的方位:“殿下请看,此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南宫明烛立于浑天仪前,琥珀金瞳倒映着流转的星辰。他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搭在最外层的黄道铜环上,指尖微凉。铜环在他触碰下,发出极细微的嗡鸣。他手腕极其缓慢地拨动。

  嗡鸣声渐响。

  铜环旋转加速,带动内层环圈,整座浑天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共鸣。

  最终,仪轮缓缓停滞,中心铜针精准地指向南方朱雀七宿中的“翼火”位。

  明烛收回手,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此宿,明日当赤。”

  老司天监一愣,浑浊的老眼凑近铜针所指的“翼火”星点,喃喃道:

  “翼火…明日?赤如丹砂?这…星象无兆啊殿下…”

  次日黄昏,司天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冲上星楼。

  他推开沉重的窗扉,望向真实的天穹——南方天际,翼火星宿所在的位置,一点刺目的、如熔金淬血般的赤红光华,正穿透薄暮,灼灼闪耀!

  其芒之盛,将周遭星辰尽数压得黯淡无光!

  老监面色惨白如纸,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窗棂,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嘶声对身旁记录的吏员喊道:

  “快!快记!神川前一百一十年腊月廿八,翼火异赤!《星变录》…《星变录》头等!天…天机自显啊!”

  第六课:音律

  申时,长乐宫暖阁。炉火将熄,余温尚存,空气中漂浮着清雅的沉水香。皇后程雁端坐琴案前,怀中抱着那张闻名天下的名琴【归雁】,琴身如墨玉,弦丝如冰蚕。

  “烛儿,此曲名《潮生》,非指海潮,乃心潮。” 程雁声音温柔似水,指尖轻拂,琴弦微颤,发出几声清泠如碎玉的泛音。

  南宫明烛依偎在母亲身侧,小手抚上冰凉的琴弦。指尖触碰的刹那,一缕无形的韵律自他心湖漾开。

  呼——

  一股清冽的、带着远方海腥气息的风,毫无征兆地穿堂而过!案头摇曳的烛火,“噗”地一声齐齐熄灭!只余窗外雪光映照,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勾勒得朦胧。

  明烛指尖轻动。

  第一声弦音,低沉如深海的叹息。

  第二声,舒缓如月下沙滩的微澜。

  第三声…

  琴音渐起,层层叠叠,由缓至急!初时如溪流淙淙,继而如江河奔涌,终化作浩瀚汪洋的无边咆哮!

  潮声在琴弦上翻滚、碰撞、升华!不再是模拟,而是召唤!是共鸣!

  暖阁之外,檐下凝结的冰棱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

  覆盖在枯枝败叶上的厚重积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蒸腾!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梅,干枯的枝桠上,无数粉白的花苞如同被无形的春神唤醒,争先恐后地鼓胀、绽放!

  馥郁的冷香瞬间冲散了沉水余韵,弥漫在凛冽的空气中!

  程雁怔怔地望着儿子专注的侧脸,指尖悬在琴弦之上,忘了拨动。一滴温热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琴身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她声音哽咽,带着无法言喻的骄傲与震撼:

  “此曲…此曲只应天上有…”

  尾声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在积雪覆盖的宫道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

  南宫明烛小小的身影从星楼深处跑出。

  他左手握着那柄青玉般温润的木剑,右臂夹着一卷空无一字的素纸,发梢似乎还缠绕着未散尽的海风气息,琥珀金瞳深处,仿佛还倒映着翼火宿的赤芒。

  他一路小跑,踏碎宫灯下的光影,奔向长乐宫那巍峨的殿门。

  高大挺拔的身影早已立在玉阶尽头。

  南宫瀚海玄黑龙袍的下摆被寒风吹动,熔金般的眼眸在灯火映照下,蕴藏着如渊的深沉与不易察觉的暖意。他俯身,坚实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将奔跑而来的儿子抱起,宽厚的胸膛隔绝了夜寒。

  帝王低沉的笑声在殿前响起,带着胸腔的共鸣,震落了檐角几片薄雪:“吾儿归来。今日所学六课,何者最难?”

  明烛依偎在父亲怀中,仰起小脸,那双倒映着星辰大海的金瞳眨了眨,没有丝毫犹豫,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难的是——把六课,变成一课。”

  南宫瀚海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旋即,更加洪亮、仿佛带着龙吟虎啸之威的笑声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在巍峨的宫墙间反复回荡!

  “好!好一个‘变六为一’!朕便等着,等着你将这万里山河、八荒六合,尽数融于你掌心那一课的那一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更漏滴水之声,清晰可闻。

  小小的身影避开巡夜的灯火,独自溜到铜雀台那座丈许高的墨玉巨碑之下。月光清冷,如霜如雪,洒在碑上深深刻入石骨的「潮歌」二字,也洒在孩童身上。

  南宫明烛抽出那柄青玉般的木剑。剑尖点地,在冰冷的、覆盖着薄霜的石板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刻下一个字——

  「一」。

  字迹稚拙,毫无章法。

  然而,就在最后一笔落成的刹那——

  “哗…”

  隐约的潮汐之声,仿佛从碑文深处、从大地之下、从遥远的东海之滨幽幽传来,萦绕在字痕周围。

  点点星辉,自天穹垂落,无声地融入那稚嫩的笔画。

  一阵凛冽的北风卷过,吹散浮雪,字痕非但没有模糊湮灭,反而从石缝深处透出温润而坚韧的青色微芒。

  这微芒虽弱,却固执地刺破寒夜,蜿蜒向前,仿佛一条无声的、由星光与潮声铺就的引路长阶,指向那不可预测却注定波澜壮阔的万里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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