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兄弟的劝解》

　　# 第117章：《兄弟的劝解》

　　男生宿舍楼，三楼，走廊尽头那间寝室。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在水泥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方块。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以及一种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长期不通风的沉闷气息。但这沉闷，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破。

　　江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即便在昏睡中也显得极不安稳。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一盒拆开的感冒药，还有那部屏幕碎裂、已经无法开机的手机。

　　距离那场雨中的“冷静”对峙，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天他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回到宿舍时，张恒和李铭都吓了一跳。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鬼，嘴唇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径直走到自己床边，一头栽倒下去。两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换掉湿衣服，用被子裹紧，又翻箱倒柜找感冒药。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时睡时醒。

　　张恒和李铭轮流照顾他，喂水喂药，用湿毛巾给他物理降温。期间，江辰的手机偶尔震动，是实验室导师或队友苏晴发来的关于竞赛最后准备和调查进展的消息。李铭代为回复，只简单说明江辰生病，暂时无法参与。关于林暖暖，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江辰在昏沉中也从未问起。

　　直到今天下午，高烧终于退去一些，转为低烧和重感冒的症状。剧烈的头痛、喉咙肿痛、浑身酸痛依旧折磨着他，但意识好歹清醒了不少。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眼神空洞而疲惫。身体上的病痛尚且可以忍受，那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寒冷和无力感，却比高烧更让他感到虚弱。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几天的画面——实验室里溃败的数据、论坛上恶意的帖子、雨中林暖暖含泪却决绝的眼睛、那句冰冷的“我们需要冷静一下”，以及最后自己狼狈转身、被雨水和孤独彻底浸透的背影。

　　一切都糟透了。竞赛迫在眉睫却陷入绝境，诬陷调查悬而未决，而现在，连他以为最稳固的、属于林暖暖的那部分世界，也似乎摇摇欲坠。

　　门被推开，张恒和李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张恒手里拎着从食堂打回来的清粥和小菜，李铭则拿着刚买回来的新感冒药和一瓶电解质水。

　　“辰哥，醒了？感觉好点没？”张恒把餐盒放在桌上，大嗓门里带着关切，目光在江辰依旧苍白的脸上扫过。

　　江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好点了，谢谢。”

　　李铭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打量着他：“烧是退了点，但这脸色……跟鬼画符似的。你说你，那么大个人了，下雨不知道躲？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吐槽，但眼神里的担心藏不住。

　　江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表示无碍的表情，却失败了，只感觉脸部肌肉僵硬。“没事。”他重复道，又是这两个字。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找不到别的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状态，或者，他根本不愿意去描述。

　　张恒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寝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球场喧哗声。阳光静静地移动着，落在江辰床前的地面上。

　　李铭忽然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一靠，目光看着天花板，像是闲聊般开口：“我说辰哥，你跟林学妹……到底怎么回事？论坛上那些乌七八糟的帖子我们都看了，根本就是扯淡。可前两天……”他顿了顿，看向江辰，“你淋成那样回来，失魂落魄的，之后林学妹那边也一点动静没有。你们吵架了？”

　　直白的提问，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涟漪。

　　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下眼帘，盯着被子上阳光投下的窗格影子。喉咙发紧，胸口那沉闷的痛感再次清晰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吵架？那不仅仅是吵架。那是信任的裂缝，是理解的崩塌，是两颗心在疲惫和压力下最激烈的碰撞，然后，是冷却的静默。

　　“嗯。”最终，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默认了。

　　张恒性子急，忍不住追问：“因为啥啊？是不是因为竞赛太忙，忽略人家了？还是因为那个苏晴学姐？辰哥，不是我说，女孩子心思细，你得……”

　　“我知道。”江辰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知道和能做到是两回事。在那种极限压力下，他的大脑被数据和危机塞满，情感表达和处理能力仿佛自动降到了最低档。他以为行动（努力比赛、澄清事实）就是答案，却忽略了过程中她的感受。

　　李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丝烦躁，以及更深层的、近乎无力的痛苦。他坐直身体，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换了一种更认真的语气：“辰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是什么人？眼里除了你那堆公式数据，以前压根看不见别的。后来林学妹出现了，你才像个人了，会笑，会关心人，虽然方式还是那么别别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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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辰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这次CUPT，加上那破举报，压力有多大，我们外人也能想象。你拼了命想做好，想证明自己，我们都懂。”李铭继续道，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可问题是，辰哥，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盯着那个最终结果，觉得过程中的一切牺牲和忽略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学妹不是你实验室的仪器，设定好参数就能自动运转，等你得出结果再来读取数据。”张恒在一旁插嘴，用他体育生直白的思维补充，“她是活生生的人，有情绪，会难过，需要被看见，被回应。你忙，没空回消息，她能理解一次两次，可时间长了，换谁心里不犯嘀咕？再加上论坛上那些混账话，还有苏晴学姐跟你走那么近……她能不瞎想吗？”

　　这些话，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江辰那扇因疲惫和习惯性封闭而紧锁的心门。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在极端情境下，这些“道理”被更“紧迫”的生存危机挤压到了意识的角落。

　　“我……试着解释过。”江辰艰涩地开口，想起那通仓促的电话，和那份被雨水泡烂的文件夹，“我觉得……澄清了事实，她应该能明白。”

　　“明白？”李铭几乎要气笑了，“辰哥，你那叫‘澄清事实’吗？你那叫‘下发通知’！冷冰冰的几句话，跟做实验报告似的。感情是这么处吗？女孩子需要的是‘事实’吗？她们需要的是‘态度’，是‘安全感’，是知道你即使再忙，心里也惦记着她，而不是把她排在待办事项列表的最后一位！”

　　江辰愣住了。李铭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态度？安全感？

　　他回想起之前的相处。林暖暖似乎从未要求过他时刻陪伴或甜言蜜语。她接受他的忙碌，体谅他的压力。她想要的，或许真的不是寸步不离，而是在他沉浸于自己世界时，偶尔递出的一个确定的眼神，一句简单的“我在忙，但想你”，一个让她感到自己依然被“看见”、被珍视的微小信号。

　　而他，却在压力下，连这些微小的信号都吝于给予，甚至关闭了接收她不安信号的通道。

　　“而且，”张恒皱着眉，回忆道，“那天你发烧说胡话，好像一直在念叨什么‘礼物’……‘没送出去’……跟这事儿有关吗？”

　　礼物？江辰的心脏猛地一缩。昏迷中破碎凌乱的梦境里，似乎确实有林暖暖哭泣的脸，和一个模糊的、被雨水打湿的小盒子……难道，她真的准备了礼物？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在他只关注自己的压力和“解释”时，她却在默默准备心意，却最终因为他的冷漠和疏离，连送出的勇气都没有？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愧疚和心疼，狠狠攫住了他。比高烧更让他浑身发冷。

　　李铭看着他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痛苦，知道话说到了点子上。他放缓了语气，拍了拍江辰的肩膀：“辰哥，兄弟说这些，不是怪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清楚，林学妹肯定也清楚。她愿意跟你在一起，图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的专注，你的真诚。但再真的心，也需要用对方能接受的方式去表达，去维护。”

　　“这次的事，说白了，就是你那套处理学术问题的法子，在感情里碰壁了。”李铭总结道，一针见血，“你觉得解释清楚‘是什么’就够了，但感情里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和‘怎么办’。你只给了她前者，还是硬邦邦地给的，她感受不到后两者，自然会慌，会乱，会觉得不被在乎。”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移动了位置，不再直射到江辰脸上，留下一片阴影。寝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江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兄弟的话，像一场透彻的秋雨，浇灭了他心头因焦躁和委屈而生的无名火，也冲刷掉了一些因习惯性思维而蒙蔽的尘埃。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跳出自己的视角，去试图理解林暖暖这些天的感受。那种被冷落、被排除、在谣言和现实的双重打击下孤立无援的恐慌和伤心……而他，不仅没有成为她的依靠，反而用沉默和笨拙的“解释”，将她推得更远。

　　“冷静一下”。她现在，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某个地方，承受着这种关系暂停后的空洞和煎熬？是不是也在反思，在怀疑，在挣扎？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联系她，想说什么，想弥补什么。可是，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喉咙疼痛，更重要的是，那句“我们需要冷静一下”依然横亘在那里。贸然行动，会不会是另一种打扰和压力？

　　“辰哥，”李铭看着他挣扎的神色，最后说道，“竞赛也好，调查也好，都是外头的事，总有过去的时候。但人心里的事，耽误久了，可能就真的凉了。道理你都懂，现在你需要想的，不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是怎么‘面对’她，怎么让她重新感觉到，你江辰的世界里，她林暖暖不是可有可无的选项，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张恒用力点头：“对！辰哥，先把身体养好。然后，像个爷们儿一样，该认错认错，该哄就哄！林学妹那么好，你舍得让她一直难过？”

　　兄弟的劝解，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男性之间特有的直白和力量。它们像粗糙却有效的砂纸，打磨掉江辰心外壳上的一些顽固壁垒，露出内里同样会疼痛、会脆弱、会因害怕失去而恐惧的真实血肉。

　　窗外，秋日的阳光依旧明亮温暖。

　　江辰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那一片光亮。眼底的迷茫和空洞，渐渐被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病痛未消，前路依旧坎坷。

　　但至少，在情感的迷宫里，有人为他点亮了一盏灯，指明了某个方向。

　　接下来要做的，是积蓄力量，然后，朝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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