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媒体的关注》

　　江辰靠在林暖暖肩上的那个夜晚，像一道分水岭。那之后，他不再刻意掩饰研究陷入泥沼的困境。连续一周，李铭在宿舍吐槽说江辰几乎没回来睡过囫囵觉，连带着张恒约球都找不到人。苏晓也从苏晴那里听说，课题组气氛凝重，反复的模拟和验算不仅没有逼近答案，反而让那个诡异的“震荡”信号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忽略。这不再像是单纯的模型缺陷或计算错误，它顽固地存在着，仿佛物理定律本身在某个角落发出了微弱而执拗的“杂音”。

　　林暖暖去过两次实验室送夜宵。第一次，她看到江辰站在白板前，上面写满了复杂的符号和推导过程，他一手撑着白板边缘，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指尖沾着干涸的白色墨迹，背影挺直却透着僵硬的疲惫。苏晴和王皓各自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汗水和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她没有打扰，放下保温盒就悄悄离开。第二次去时，是凌晨一点。实验室里只剩下江辰一个人。他坐在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眼镜被摘下来放在一旁，他正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眉心，手边散落着揉成团的草稿纸。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眼神有一瞬的放空，然后才聚焦在她身上。那一刻，林暖暖看到他眼底深处，除了熟悉的锐利和思索，还多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自我怀疑的裂痕。像完美冰面上骤然出现的细密蛛网。

　　“还没找到头绪？”她走过去，将热牛奶放在他手边。

　　江辰重新戴上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有。所有常规的排查都做了。要么是我们对体系的理解有根本性错误，要么……”他顿了顿，看向屏幕上那条依旧在周期性跳动的异常曲线，“它指向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机制。”

　　他说这话时，语气异常平静，但林暖暖听出了那平静下的惊涛骇浪。推翻已有认知，意味着之前数月甚至更长时间的工作可能都需要重新评估；而“尚未认知的机制”，则是一个既令人恐惧又令人兴奋的无底深渊。

　　“郑教授怎么说？”

　　“他支持我们继续深挖。但也提醒，这可能是条死胡同，投入巨大，风险极高。”江辰拿起牛奶，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课题组里……有分歧。王皓倾向于认为是极端条件下的数值误差放大，主张调整算法。苏晴和我……更倾向于后者。”

　　林暖暖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看着屏幕上那条倔强起伏的曲线。她不懂背后的物理，却能感受到那份“异常”带来的压迫感。“你觉得值得赌吗？”

　　江辰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暖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喝了一口牛奶，低声说：“我不知道。但放任它不管……我做不到。”

　　不是“我想”，也不是“我认为”，而是“我做不到”。这大概是江辰能表达出的，最接近“执着”甚至“固执”的内心独白了。林暖暖忽然明白，那个靠在肩上的疲惫身影，不仅仅是因为体力的透支，更是精神上被一个未知谜题紧紧攥住、无法挣脱的消耗。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紧握成拳的手上。指尖微凉，触碰到他紧绷的指节。“那就跟着它走。走到能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为止。”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如果是死胡同，至少你们彻底探查过，可以死心。如果……真的是一扇新世界的门缝呢？”

　　江辰的手在她掌心下微微一颤，随即缓缓放松开来。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那条曲线上，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却比之前任何话语都显得坚定。

　　那一晚，林暖暖陪他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三点，直到他强制送她回宿舍。一路上，他依旧沉默，但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就在江辰课题组陷入学术深水区、前途未卜的同时，外界的“关注”却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科技日报》的报道被多家网络媒体转载，“顶尖学府学霸情侣”的故事被提炼成各种吸引眼球的标题，在社交平台上流传。最初只是学术圈和校园内的热度，逐渐扩散到了更广泛的大众层面。

　　林暖暖的社交媒体账号私信里开始出现各种陌生人的留言。有真心请教科学可视化学习方法的中学生，有表达羡慕和祝福的同龄人，但也不乏一些刺眼的声音：

　　“小姐姐，你男朋友那么厉害，你压力大不大呀？”

　　“果然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玩，慕了。”

　　“美女，多发点你们的生活照呀，光发那些看不懂的图没意思。”

　　“听说江大神最近研究卡住了？是不是不行了？【吃瓜】”

　　甚至有一次，她和江辰在食堂吃饭时，居然有低年级的学生拿着手机，装作自拍，实则镜头明显对着他们。赵小薇气呼呼地在宿舍说，她在校园论坛里还看到有人开了“赌帖”，赌江辰这篇顶刊论文是昙花一现，还是会持续产出，赌林暖暖会不会因为“跟不上”而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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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晓对此嗤之以鼻：“网络时代，任何一点光都会被无限放大和扭曲。别理他们，做好自己的事。”

　　林暖暖试图不去在意，但那些窥探、比较、甚至唱衰的言论，像细小的尘埃，无孔不入。她更担心的是江辰。他几乎不上社交媒体，但李铭说，有记者甚至试图通过实验室电话联系他，询问“研究是否遇到重大挫折”、“天才光环是否难以为继”。虽然被郑教授挡了回去，但消息不可能完全隔绝。

　　她不知道这些外界的噪音，会不会加重他本就沉重的压力。

　　周五下午，林暖暖刚结束与欧洲团队的视频会议，讨论古天文仪器项目的风格定调，就收到江辰的消息：「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

　　「有。哪里？」

　　「天文台。」

　　林暖暖有些意外。学校西侧山丘上有一座小型天文台，主要用于教学和科普观测，平时人不多。她回复：「好。什么时候？」

　　「现在。我在你工作室楼下。」

　　她收拾好东西下楼，看到江辰推着一辆自行车等在门口。他换下了实验室的白大褂，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脸上依旧有倦色，但眼神清明，甚至带着点……决意？

　　“怎么想起去天文台？”林暖暖坐上后座，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

　　“想看星星。”江辰言简意赅，蹬动车子。

　　夏末傍晚的风已带了些许凉意，吹起两人的衣角和发梢。自行车沿着蜿蜒的坡道向上，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将校园的喧嚣渐渐抛在身后。林暖暖将脸轻轻靠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骑行时背部肌肉的轻微起伏，和透过布料传来的、稳定而真实的心跳声。

　　天文台白色的圆顶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江辰有这里的门禁卡，是之前参与天文社活动时留下的。他打开侧门，带着林暖暖走进略显空旷的观测厅。圆顶尚未打开，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空气里有灰尘和机油的味道。

　　“来这里……能减压？”林暖暖环顾四周，小声问。

　　江辰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操作了几下。低沉的电机声响起，巨大的圆形穹顶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上方逐渐深邃起来的靛蓝色天空。傍晚最后一抹霞光正在天边褪去，几颗早熟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闪烁。

　　他关掉了室内所有的灯。瞬间，纯粹的黑暗包裹了他们，只有头顶那片被圆顶框出的、不规则的圆形夜空，流淌着星辉。

　　林暖暖适应了一下黑暗，抬头望去。这里远离主校区，光污染小很多，能看到的星星比在宿舍楼下多得多。银河淡淡的带子隐约可见，像一道被揉碎的、闪着微光的纱。

　　江辰走到那台大口径的折射望远镜旁，却没有使用它。他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星空。黑暗模糊了他的轮廓，只留下一个修长沉默的剪影，仿佛要融入这片浩瀚之中。

　　林暖暖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巨大的宁静感笼罩下来，方才那些纷扰的私信、议论、猜测，忽然变得无比遥远和渺小。在永恒的星辰面前，人类的一切悲欢、成败、关注与遗忘，都轻如尘埃。

　　“小时候，”江辰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圆顶下显得格外清晰，“每次觉得被期望压得喘不过气，或者解不出难题的时候，我就会跑到我家楼顶，看星星。看着它们，就会觉得，自己那点烦恼，什么都不是。”

　　林暖暖偏过头，在星光下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

　　“现在也是。”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看论文数据，看模拟曲线，看那些夸赞或者质疑的报道……会觉得世界很吵，问题很大。但在这里，看着它们，”他抬手指向星空，“就会想起来，我们所有的研究，所有的探索，最终不过是为了理解这些光——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存在，遵循怎样的法则。问题本身，才是永恒的。个人的得失、一时的荣辱、别人的眼光……都不重要。”

　　他转过头，看向林暖暖。星光落在他镜片上，又反射出细碎的光芒，让他眼底那片深潭，此刻仿佛也倒映着整个银河。

　　“所以，别担心。”他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笃定，“我知道外面在说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那里，”他再次指向夜空，“还有这里。”他的目光落回她脸上。

　　林暖暖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种汹涌而来的情绪涨满。酸涩，感动，骄傲，还有深深的理解。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浪漫，而是为了交底。把他内心最核心的锚点，展示给她看。告诉她，无论风暴如何，他的根基在星辰大海，不会动摇。也告诉她，他看到了她的担忧，并用这种方式，给她安心。

　　那些媒体的关注，外界的喧嚣，在这一刻的星空下，彻底失去了分量。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温热。

　　“我也不在乎。”她轻声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在乎的，是你能一直看着你想看的方向。还有……我能陪你看。”

　　江辰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很轻地，拂开她被晚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头发。

　　“嗯。”他应道，声音落在星光里，温柔而坚定。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着，在逐渐打开的星空下，沉默了很久。没有亲吻，没有拥抱，只有交握的手，和共同仰望着同一片浩瀚的、沉默的、却蕴含着无穷奥秘与慰藉的苍穹。

　　媒体的关注，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而真正的光，来自头顶的亘古星辰，和身边人眼底，那束始终清晰、从未迷失的、属于自己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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