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签下名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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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向书是下午三点送到的。

  快递员是个年轻小伙,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把那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前台时,还特意说了句:“加急件,签收人必须陈凡本人。”

  陈凡在办公室拆开文件袋。

  里面是三份装订好的文件:投资意向书、尽职调查清单、对赌协议附件。纸张很厚,印着“长青资本”的水印,每一页的页脚都有编号。

  他先看投资意向书。

  估值五千万,投资一千万,占股20%。这个条款确实优厚——比陈凡预期的估值高了一倍。按照这个估值,合作社成立三个月,从零做到五千万市值,听起来像个神话。

  但神话都是有代价的。

  他翻到对赌协议附件。

  附件一共八页,条款密密麻麻。核心就两条:

  第一条:业绩承诺。 自投资款到账之日起连续三个完整会计年度,目标公司(即“江城再生资源合作社”)经审计的合并净利润复合年增长率不低于50%。若未达成,创始人陈凡须按约定公式补偿投资方股份或现金。

  第二条:成员优化。 目标公司应在投资方监督下,建立并执行成员站点动态评级与淘汰机制。原则上,每年度信用评分位列后10%的成员站点,应予以清退。投资方有权指定第三方机构对清退流程进行审计。

  陈凡盯着第二条,看了很久。

  “信用评分位列后10%的成员站点,应予以清退。”

  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像一把冰锥,扎进心口。

  他想起老王。

  那个干了二十多年回收,儿子生病时合作社预支了货款的老王。他站点位置偏,收的货杂,分类有时候不太准,信用评分一直在中下游徘徊。

  想起老刘。

  那个手上有残疾,干活慢,但从不掺假的老刘。他上个月的评分,排倒数第七。

  想起那些刚加入的散户。

  他们可能不懂标准化,可能记录不规范,可能一次只能收几百公斤货。但在合作社最困难的时候,他们没走。

  现在,资本要清退他们。

  因为“优化”。

  因为“效率”。

  因为数字好看。

  陈凡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在下雨。

  秋雨细密,把院子里的废品堆淋得湿漉漉的。工人们穿着雨披在卸货,铁皮碰撞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沉闷。

  手机震了。

  是安然。

  陈凡接起来。

  “文件收到了?”安然问。

  “收到了。”陈凡说,“条款看到了。”

  “你怎么想?”

  陈凡沉默了几秒。

  “安总,”他说,“信用评分后10%要清退——这一条,能谈吗?”

  电话那头,安然叹了口气。

  “陈凡,这是对赌协议的标准条款。”她说,“资本投资,要的是确定性和成长性。那些效率低、贡献小的成员,在资本眼里就是负担,是风险。清退他们,是为了让合作社更‘健康’。”

  “健康?”陈凡重复了一遍,“安总,老王儿子上个月做手术,预支了三万货款,这个月还在还。老刘手有残疾,干活慢,但他收的货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些人,是负担吗?”

  “在财务报表里,是。”安然说得很直接,“他们占用了资源,拉低了平均效率,影响了整体利润率。资本不会看人情,只看数字。”

  陈凡不说话了。

  雨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陈凡,”安然的声音软了一些,“我知道你重感情。但你要想清楚——这一千万,能解决合作社现在的所有问题。银行的账户风控,王大力的日结货款,城西站点的扩张,材料指纹库的研发……都需要钱。没有这笔钱,合作社可能撑不过三个月。”

  “有了这笔钱,”陈凡说,“合作社还是合作社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合作社’。”安然终于说,“如果你定义的是‘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分钱,谁都不抛弃’,那可能确实不是了。但如果你定义的是‘让这个行业变得更好,让更多人受益’,那拿了钱,你可以做得更多。”

  她顿了顿:“陈凡,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你得学会妥协。”

  电话挂断。

  陈凡握着手机,站在窗前。

  雨越下越大。

  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像眼泪。

  他想起徐文远最后说的那句话:

  “资本投的是节点。您,就是那个核心节点。”

  现在他明白了。

  资本要的,就是让他这个“节点”,做出选择。

  选择效率,还是选择人情。

  选择增长,还是选择包容。

  选择一个人带着轻装上阵,还是选择一群人负重前行。

  ……

  晚上七点,雨停了。

  陈凡还在办公室。

  桌上的对赌协议摊开着,签字页空白。

  笔就在手边,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笔帽还没摘。

  他盯着那页纸,盯了很久。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老王在暴雨天帮着抢收废品,浑身湿透,但笑得开心:“陈老板,咱们这合作社,真能成!”

  老刘用那只残疾的手,一点一点分拣铜线,动作慢,但很仔细:“慢工出细活,我不能给合作社丢人。”

  李强母亲手术成功那天,小伙子在办公室哭得像个孩子:“凡哥,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虎哥在货场跟赵老六的人对峙,回头说:“凡哥,你放心,有我在,货一定送出去。”

  苏晴熬了几个通宵修复系统,眼睛通红,但眼神很亮:“陈总,数据库修好了,一根数据线都没丢。”

  刘红梅钉上合作社牌子那天,叼着烟说:“陈老板,城西这片,我跟你干了。”

  一张张脸,一个个声音。

  那些粗糙的手,那些朴实的笑,那些在困境中伸出的援手。

  现在,资本要他清退其中一部分。

  因为他们在评分表上,排在后10%。

  陈凡闭上眼睛。

  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

  签下去,就是一千万。合作社能活,能扩张,能做大。

  但那些被清退的人呢?

  老王儿子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

  老刘还能找到愿意收他的地方吗?

  那些散户,是不是又要回到被中间商压价的日子?

  笔尖离纸面,只有一毫米。

  但这一毫米,像一道鸿沟。

  跨过去,就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资本的世界,一个数字的世界,一个效率和增长至上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兄弟”,只有“合伙人”。

  没有“情义”,只有“契约”。

  没有“一起扛”,只有“优胜劣汰”。

  陈凡睁开眼。

  他看着笔尖下的空白处。

  那里应该签下他的名字。

  陈凡。

  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一签,他就不再是兄弟们的“会长”。

  他成了资本的“代理人”。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凌薇。

  陈凡接起来。

  “陈凡,”凌薇的声音很平静,“文件看了?”

  “看了。”

  “准备签吗?”

  陈凡没回答。

  “陈凡,”凌薇顿了顿,“我二叔昨天来找我了。他说,如果你签了这份对赌协议,清退了那些‘累赘’,凌峰集团可以考虑跟你合作。他说,这才是做生意该有的样子——轻装上阵,强者通吃。”

  陈凡笑了。

  笑得很冷。

  “凌薇,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凌薇说:“我爷爷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仁者,不是不争,是不争不该争的。义者,不是不让,是不让不能让的。”

  陈凡愣住了。

  “爷爷还说,”凌薇的声音很轻,“如果你今天签了这份协议,你就不再是他当年看中的那个陈凡了。”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陈凡看着手机屏幕,看着凌薇名字下的那行通话时间:00:47。

  四十七秒。

  一句话。

  他忽然明白了。

  徐文远为什么给这么优厚的条款。

  凌国锋为什么突然示好。

  安然为什么劝他妥协。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

  等他做出选择。

  等他证明,他是哪种人。

  是能为了利益,割舍情义的“商人”。

  还是能为了情义,坚守底线的“仁者”。

  笔尖还悬在纸上。

  但陈凡的手,稳了。

  他放下笔。

  然后,拿起手机,打给徐文远。

  电话响了六声,接通。

  “陈总,”徐文远的声音带着笑意,“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陈凡说,“徐总,感谢长青资本的认可。但这份协议,我签不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

  “能告诉我原因吗?”徐文远问,声音依然温和。

  “原因在协议附件第二条。”陈凡说,“合作社从成立第一天起,就不是为了清退谁。那些评分低的成员,不是累赘,是需要帮助的伙伴。我们可以培训他们,可以帮扶他们,但不能抛弃他们。”

  “即使这可能让合作社发展慢一些?”

  “即使这可能让合作社发展慢一些。”陈凡说得很坚定,“徐总,合作社的核心不是效率,是人。如果为了效率抛弃人,那合作社就没意义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这次更久。

  久到陈凡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徐文远说:

  “陈总,您知道吗,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因为这种理由拒绝投资的创始人。”

  “我很遗憾。”

  “不,”徐文远忽然笑了,“应该说,我很敬佩。”

  他顿了顿:“投资意向书,我们保留三个月。这三个月,您可以再想想。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谢谢徐总。”

  电话挂断。

  陈凡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

  窗外,雨后的夜空露出一弯月亮。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桌上那份对赌协议上。

  签字页,依然空白。

  但陈凡知道,他已经签过了。

  用另一种方式。

  用他的选择。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晓雪端着晚饭进来,看到陈凡靠在椅子上,愣了一下。

  “陈凡,你……没事吧?”

  陈凡睁开眼,看着她。

  然后笑了。

  “没事。”他说,“就是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决定不签那个协议。”陈凡站起身,走到窗前,“决定合作社,还是合作社。”

  晓雪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那……钱怎么办?”

  “再想办法。”陈凡看着窗外的月亮,“总会有办法的。”

  晓雪没再问。

  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

  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影子连在一起,分不开。

  就像合作社那些人。

  连在一起,分不开。

  也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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