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齿轮模型与迟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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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手家具店回到废品站,陈凡直接进了新车间。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出一片片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金属粉尘,在光柱里缓缓旋转。那台巨大的机床静静立在车间中央,齿轮箱已经装好,传动轴就位,只等最后的控制系统和电机。
陈凡站在机床前,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铸铁床身。
然后他走到工具柜前,掏出钥匙,打开锁。
柜子里,那个用油纸包着的齿轮模型还在原地。他拿出来,一层层打开油纸。铜质的齿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处有轻微的氧化,泛出淡淡的铜绿。刻字清晰如昨:“凌薇 & 陈凡——未来实验室”。
他把齿轮握在手里。
很沉。掌心能感受到铜质的凉意,还有刻痕处细微的凹凸感。
七年。
这个齿轮在这个柜子里只待了几天,但它被藏在机床夹层里,待了七年。
陈凡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苏晴。
他没打字,直接拨了视频通话。
响了三声,接通了。
屏幕里出现苏晴的脸。她坐在办公室里,背景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是上海陆家嘴的天际线,此刻华灯初上,高楼大厦的灯光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陈凡?”苏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点惊讶。
“苏晴,”陈凡看着屏幕,“凌薇在吗?”
苏晴愣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然后压低声音:“在开会。你……有事?”
“我想跟她谈谈。”陈凡说,“现在。视频。”
“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那就等她开完会。”陈凡语气很平静,“我等你电话。”
说完,他挂了视频。
手机屏幕暗下去。
车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文师傅工作间隐约传来的电锯声。
陈凡把齿轮模型放在工作台上,找了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慢慢擦拭。铜锈被一点点擦掉,露出原本的光泽。他擦得很仔细,每一个齿,每一个刻痕,都擦到了。
擦到第三遍的时候,手机响了。
还是苏晴。
接通,屏幕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场景——像是办公室的休息区,米白色的沙发,简约的落地灯,窗外是更完整的上海夜景。
凌薇坐在沙发上。
她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
“陈凡。”她开口,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有点轻微的失真,但还是那种清冷的调子。
“凌薇。”陈凡也看着她。
两人隔着屏幕,隔着上千公里,就这样对望着。
谁也没先说话。
背景里能听见苏晴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她退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我收到安然发的协议了。”凌薇先开口,语气公事公办,“附件七的条款,是……”
“我知道。”陈凡打断她,“安然说了。”
凌薇沉默了一下,嘴唇微微抿紧:“她不该说的。”
“但她说出来了。”陈凡说,“所以,谢谢。”
“不用谢。”凌薇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那是商业判断。如果你真做不到对赌条件,公司估值下跌,我的投资也会受损。保护你,就是保护我的投资。”
她说这话时,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冷硬。
但陈凡看见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着。
“凌薇,”陈凡说,“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凌薇转过头看他,“聊对赌条款?还是聊你下一步的业务规划?苏晴说你最近在推进电子废弃物回收项目,那个方向不错,但要注意……”
“聊以前。”陈凡打断她。
凌薇的话戛然而止。
屏幕里,她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瞬间的慌乱,陈凡看见了。
“以前没什么好聊的。”凌薇的声音更冷了,“都过去了。”
“是吗?”陈凡拿起工作台上那个齿轮模型,举到摄像头前,“那这个呢?”
屏幕里,凌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你……”她的声音有点抖,“你从哪里找到的?”
“机床的控制柜夹层里。”陈凡说,“林悦发现的。”
凌薇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齿轮。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2015年7月。”陈凡看着刻字,“大一暑假。那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做课程设计。”凌薇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齿轮传动模型。”
“你负责计算,我负责加工。”陈凡说,“模型交上去,老师给了优。后来模型被收进系里陈列室,再后来……我就忘了。”
他顿了顿:“但我记得,那个暑假,我用的滚齿机总是莫名其妙被修好。崩掉的刀会换成新的,导轨会重新调校,润滑油会换。我问过好多人,没人承认。”
凌薇低下头,没看他。
“现在我知道了。”陈凡继续说,“大二那年,我的工具箱里总会多出一些我需要的小配件。磨损的游标卡尺会被调准,生锈的扳手会被上油。还有一次,我丢了一个特殊规格的内六角扳手,急得不行,结果第二天,它出现在工具箱最底层。”
他每说一句,凌薇的头就更低一寸。
“那时候我以为,”陈凡声音很慢,“是哪个好心的同学,或者实验室管理员。”
“别说了。”凌薇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要说。”陈凡看着她,“凌薇,这五年,你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凌薇猛地抬起头。
眼圈红了。
但她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些机床零件,散落在全国各地。”陈凡继续说,“你一个一个找,一个一个收。河北的冬天,零下十几度,你在废料堆里扒了三小时,手冻裂了,血把雪都染红了。对吗?”
“苏晴告诉你的?”凌薇的声音在抖。
“谁告诉的不重要。”陈凡说,“重要的是,你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那个改进版定位销。齿轮内孔里的防锈密封胶,还有那行激光刻的字——LY-w & cF,2016.05。那是我们大二下学期,机械原理课刚开课不久。”
凌薇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一颗,两颗,砸在她手背上。
但她没擦,只是看着屏幕里的陈凡,看着那个铜齿轮。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陈凡问,“七年了,凌薇。七年时间,藏一个齿轮,刻一行字,然后把它封进一台可能永远不会再启动的机床里。为什么?”
凌薇张了张嘴,声音很小:“因为……因为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建一个‘未来实验室’。”
她说这话时,眼泪还在掉,但嘴角却微微扬了一下,是个苦涩的笑。
“爷爷的设计,太超前了。老师说他不切实际,同学说他异想天开。但我觉得……我觉得他是对的。”凌薇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回忆的温柔,“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他的设计变成现实。”
她看向屏幕里的陈凡:“而你……你是我们那届,动手能力最强的。你能把图纸上的东西,真的做出来。”
陈凡没说话。
“所以我刻了那个齿轮。”凌薇看着那个模型,眼神变得遥远,“我想着,等以后我们真的建实验室了,就把这个齿轮装在第一台设备上。像个……仪式。”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你退学了,爷爷去世了,机床被当成废铁卖了。我觉得……没希望了。”
车间里很安静。
手机屏幕微微发热,陈凡能听见凌薇那边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上海的夜,还在流动。
“这五年,”陈凡开口,“你一直在找那些零件。”
“嗯。”凌薇点头,“开始是因为愧疚。我觉得是我害你退学的,如果我能处理得更好一点……但后来,就变成执念了。我想把爷爷的东西找回来,想把他没做完的事做完。”
她擦掉眼泪,看向陈凡:“但现在,是你来做。你修好了齿轮箱,你在建分拣线,你在做所有爷爷当年想做但没做成的事。”
她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陈凡,我很感激。”
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很重。
重得陈凡胸口发闷。
“你不用感激我。”陈凡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凌爷爷。我做这些,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
“我知道。”凌薇笑了笑,眼泪又涌出来,“所以才更感激。”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陈凡看着屏幕里那个流泪的女人。她不再是大学时那个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凌薇,也不再是后来那个神秘强势的上海女总裁。
她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过去、太多愧疚、太多执念的普通人。
“凌薇,”陈凡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弥补。那个齿轮,我会把它装到分拣线上——等分拣线真正转起来的那天。”
凌薇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至于对赌协议,”陈凡继续说,“你的条款,我接受了。但我也加了条件——如果我们赢了,你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不需要……”
“需要。”陈凡打断她,“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这是你教我的。”
凌薇愣住,然后苦笑:“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用行动教的。”陈凡说,“这五年,你帮我,但从不让我觉得是施舍。你给我零件,但都算钱。你替我扛风险,但藏在冰冷的协议条款里。你一直在告诉我——帮助,应该是平等的,是有尊严的。”
凌薇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但这次,她没再压抑,而是任由它流。
哭了大概一分钟,她终于平静下来,用纸巾擦干脸,重新看向屏幕时,眼神恢复了清明。
“陈凡,”她说,“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你说。”
“我二叔凌国锋,”凌薇的声音变得严肃,“他近期可能会去你那边‘谈生意’。不管他承诺什么——注资、上市资源、政府关系——都不要答应。”
陈凡想起那个天价买柜子的神秘买家,想起凌国锋的司机。
“他已经开始了。”陈凡说,“昨天有人花八百八买走了我们一个柜子,今天小报就发文章说我们炒作。买家的司机,是你二叔的人。”
凌薇脸色一变:“这么快?”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陈凡问。
“他想控制你。”凌薇说得很直接,“我的公司,他控制不了。爷爷留下的技术,他拿不到。现在你这里有了分拣线,有了循环经济的雏形,他看到了价值。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变成他的棋子。”
“怎么控制?”
“先捧杀。”凌薇说,“把你捧到高处,再找机会让你摔下来。等你走投无路,他再出手‘救’你,条件是股权,是控制权。”
她顿了顿:“或者……直接找你的弱点。你的员工,你的家人,你的资金链。他会用一切手段,逼你就范。”
陈凡听着,心里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赵老六,凌国锋。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用下三滥的手段,一个用资本和权力的游戏。
但他们目标一致——把他按下去,或者,把他变成工具。
“我知道了。”陈凡说。
“你……”凌薇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陈凡摇头,“这是我的战场。”
凌薇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轻轻点头:“好。但如果……如果需要,随时告诉我。”
“嗯。”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但好像,又还有很多没说。
“那个齿轮,”凌薇最后说,“好好留着。等分拣线转起来那天……拍张照片给我看。”
“好。”陈凡说。
“那我挂了。”凌薇说,“还有工作。”
“好。”
视频挂断。
屏幕暗下去,映出陈凡自己的脸。
车间里彻底安静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废品站院子里的灯亮了,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个方形的光斑。
陈凡坐在工作台前,看着手里的铜齿轮。
七年。
一场迟到了七年的对话。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痛哭流涕的道歉,只有平静的叙述,和终于流出来的眼泪。
有些结,解开了。
但有些担子,更重了。
他把齿轮重新用油纸包好,放回工具柜,锁上。
然后站起身,走到机床前。
巨大的机器在灯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齿轮箱,传动轴,床身。
还缺电机,缺控制系统,缺最后那根让一切转起来的“神经”。
但陈凡知道,快了。
等他把眼前的杂草清干净。
等他把该打的仗打完。
这台沉寂了十年的机器,就会真正醒来。
而那个刻着“未来实验室”的齿轮,也会找到它该在的位置。
手机震了一下。
是晓雪的微信:“陈凡,成本明细贴出来了,有好几个客人看完都说理解,还买了东西。林溪溪今晚直播,文师傅会出镜。”
陈凡回复:“好。”
他又加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
晓雪很快回:“好呀,我让我妈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陈凡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机床。
然后转身,走出车间。
门外,夜色已深。
但废品站院子里的灯光,亮得像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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