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非人密钥

　　光束熄灭的瞬间，训练塔内的压力骤降，空气发出类似玻璃开裂的嘶鸣。陈诺的双脚落回平台，动作精确得不带一丝多余震颤——那不是人类肌肉控制能达到的精度。

　　苏清寒已经冲进隔离门，医疗悬浮担架跟在她身后。但她停在平台边缘，没有上前。

　　因为陈诺正转过头看她。

　　那双旋转的金色星璇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反馈，没有认出熟人的微光，没有痛苦或困惑——只有纯粹的、仪器扫描般的观察。他的目光落在苏清寒身上，停留了零点五秒，然后移向她手中的神经稳定剂注射器。

　　“该物质对当前生物电结构无效。”他说，声音是平滑的电子合成音，却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陈诺的嗓音质地，像劣质的仿制品。“建议停止浪费医疗资源。”

　　苏清寒的手指收紧。“陈诺少校，请配合进行认知基准测试。”

　　“‘陈诺少校’是指令库中标记为‘初始载体’的个体代号。该个体认知结构已在同步过程中解构重组。”金色星璇微微收缩，像在调整焦距，“当前存在建议使用新标识：‘密钥a’。”

　　“密钥a。”苏清寒重复这个词，感觉舌尖发麻，“你还记得自己的妹妹吗？”

　　“记忆库检索中……关联条目：‘火星殖民地，粉红色天空，通讯记录编号ct-7783’。情感权重标签：中性。”金色星璇转向侧面的监控摄像头，“该问题与任务无关。锁孔坐标已上传至战术网络。预计终焉之环将在四十七分十二秒后进入最佳干涉窗口。请确认最终攻击序列。”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然后，林薇薇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波动：“‘密钥a’，报告你的当前状态。同步率，意识完整性，以及……你对开锁行动成功率的独立评估。”

　　陈诺——密钥a——的头部以非人的平稳速度转向主摄像头。“同步率：百分之六十一点三，并持续上升。意识完整性：根据人类基准，已偏离可接受阈值百分之八十七。根据协议基准，处于最优运行状态。开锁成功率：基于现有数据模型，百分之九十一点四。失败风险主要源于环内存在‘茧’的潜在欺骗行为，以及人类舰队协同误差。”

　　他顿了顿，又补充：“建议将赵小雨工程师纳入直接指挥链。她对环能量波动的直觉解析能力，可弥补逻辑推演的盲区。”

　　林薇薇沉默了两秒。“苏医生，带他来主舰桥。赵小雨工程师的穿梭机将在二十三分钟后对接。我们需要在行动开始前……完成最后的战术推演。”

　　“明白。”苏清寒低声回应。她看向密钥a，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深吸一口气，“请跟我来。”

　　密钥a点头，动作精准如机械。他走过苏清寒身边时，带起的气流里残留着淡淡的臭氧和……某种类似电离金属的冰冷气味。

　　他不再流血了。那些从七窍渗出的金色液体，在离开光束后迅速汽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主舰桥，“破晓号”前线旗舰。

　　这里比训练塔嘈杂百倍。三十多个战术席位呈环形分布，全息投影交织成密集的光网，显示着全球舰队位置、环的能量读数、以及不断更新的倒计时：距离最佳干涉窗口还有四十一分钟。

　　当苏清寒带着密钥a走进舰桥时，所有声音骤停。

　　每一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落在那双非人的眼睛上，落在他皮肤下缓慢脉动的金色流光上，落在他每一步都精确到厘米的行走姿态上。有人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配枪。

　　“保持岗位。”林薇薇站在中央指挥台前，没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舰桥，“这位是‘密钥a’，本次行动的核心战术单元。他的分析权限与我同级。所有指令，双重确认后执行。”

　　她终于转过身，目光与密钥a的金色星璇对视。有那么一瞬间，陈诺好像在那片旋转的金色深处闪了一下——一种熟悉的、固执的微光，像沉在深水里的碎玻璃。

　　但下一秒就消失了。

　　“密钥a，接入战术网络。”林薇薇说。

　　密钥a走到指挥台侧面的专用接口站，将手掌按在生物识别板上。金色流光从掌心涌入接口，整个舰桥的全息投影瞬间刷新——原本复杂的能量拓扑图被简化、重组，显示出三条颜色各异的突进路径，每条路径上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和风险概率。

　　“最优方案。”密钥a说，声音通过舰桥扬声器传出，更显得非人，“‘鲲鹏’堡垒群制造大规模电磁迷雾，掩护主力舰队沿路径b突进。阿尔卑斯要塞在t 12分钟时，对环的第七区实施粒子束饱和打击，迫使防御系统过载重置。‘破晓号’搭载我，在t 18分钟切入锁孔近轨。”

　　他调出锁孔区域的放大图——那是终焉之环表面一处直径仅五百米的暗斑，平时几乎无法从外部观测，此刻却在密钥a的能量标记下，显露出复杂的六边形蜂窝结构。

　　“开锁过程需要持续七十三秒。期间，我将暴露于环的近距离防御火力下。‘破晓号’的护盾最多支撑四十五秒。剩余二十八秒，需要其他单位吸引火力。”密钥a的星璇眼扫过舰桥，“建议由第三、第七驱逐舰分队执行自杀式袭扰。预计生还概率：低于百分之三。”

　　死寂。

　　“你是在建议我们派两艘船的人去送死？”一名年轻的操作官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

　　“是计算最优解。”密钥a转向他，“用两艘船六十四名乘员的死亡，换取开锁成功率提升百分之十七点六，以及‘破晓号’与密钥a的存活概率提升至百分之五十一点二。从任务优先级判断，这是合理交换。”

　　“那是活生生的人！”操作官站起来，拳头砸在控制台上。

　　“所有参战单位均已签署最终作战协议，协议条款包括‘必要时接受必死任务’。”密钥a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你的情绪反应会降低决策效率。建议暂时离岗。”

　　“够了。”林薇薇打断，声音像冰刃划过金属，“密钥a，继续汇报。”

　　“开锁成功后，环的能量循环将被强制中断。预计环体结构将在八至十二分钟内开始崩解。崩解过程会释放巨量辐射和高维碎片，所有单位需在t 20分钟前撤退至安全距离。”密钥a停顿，“但环内存在‘茧’的后续行为无法预测。建议准备‘灭绝协议’——若该存在表现出敌对意图，立即使用所有剩余战略武器实施饱和清除。”

　　林薇薇点头：“‘灭绝协议’已就位。还有什么？”

　　“赵小雨工程师。”密钥a说，“她的穿梭机已进入对接程序。建议让她直接进入感应阵列舱，在开锁过程中实时监测‘茧’的情绪波动。若有欺骗迹象，她将是最早的预警系统。”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话，舰桥侧面的对接通道指示灯转绿。气密门滑开，赵小雨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她脸色惨白，显然经历了高强度的跃迁飞行，但眼睛亮得吓人。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密钥a。

　　然后，她僵住了。

　　不是恐惧。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痛苦的辨认。她盯着那双金色星璇，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眼眶瞬间红了。

　　“你听见了……”她低声说，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你也听见它的哭声了，对不对……”

　　密钥a转向她，星璇微微扩张。“赵小雨工程师，请立即前往感应阵列舱。我们需要建立你与‘茧’的情绪共鸣基线。”

　　赵小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林薇薇。“指挥官，我在途中完成了最新一波波动分析。‘茧’的情绪模式在过去三小时内发生了显着变化——焦虑下降，期待上升，但深处有一种……悲伤。很古老的悲伤。”

　　她调出随身平板上的波形图：“看这里，这些低频共振。像在……告别。”

　　林薇薇凝视着那些波形。“它认为自己会死。”

　　“或者它知道，有什么东西一定会死。”赵小雨看向密钥a，目光复杂，“开锁之后，无论是它获得自由，还是环崩溃，某些存在了数万年的平衡都将被打破。它在为那个‘必然的终结’做准备。”

　　密钥a沉默了两秒。“该情绪模式不影响开锁成功率。赵小雨工程师，请就位。”

　　赵小雨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跟着一名技术官走向下层甲板。但在离开舰桥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密钥a，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别全丢光了，陈诺少校。它需要面对的，是一个有名字的对手，不是一把钥匙。”

　　密钥a没有回应。金色星璇平稳地旋转着，像两颗微型恒星。

　　---

　　感应阵列舱位于“破晓号”腹部，是一个半球形空间，内壁覆盖着液态神经接口凝胶。赵小雨躺进中央的悬浮舱，技术人员将感应贴片固定在她的太阳穴和颈侧。

　　“系统启动后，你会短暂接入‘茧’的意识边缘。”技术官解释，“理论上，你只会感知到情绪和碎片化的意象，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但如果你感觉意识被拖拽，立即按下右手边的脱离钮。”

　　赵小雨点头。舱盖缓缓闭合，视野陷入黑暗。

　　然后，光来了。

　　不是视觉上的光——是直接涌入意识的、原始的感知洪流。她“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听见能量管道如血管搏动的低沉轰鸣。而在黑暗中央，那颗暗金色的茧正在缓慢旋转，表面的裂缝里涌出暗红的光芒，像在流血。

　　——快……了……

　　声音直接震在她的灵魂上。那是一种非语言的、纯粹的情绪震颤：期待混合着恐惧，解脱交织着悔恨。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银色的殿堂，无数光流编织的囚笼，漫长的、孤独的守望，然后是突然降临的、持续数万年的抽取之痛。

　　赵小雨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她感知到了更多——在茧的意识深处，埋藏着一段被反复咀嚼的记忆：

　　一个身影。模糊的，发光的，站在茧诞生之初的银色殿堂里，手按在茧的表面，注入最初的指令。

　　——守护此地，直到我们归来。

　　然后，那个身影转身，走入一道光门，消失。

　　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

　　茧的意识里翻滚着这个永恒的疑问。为什么创造了我，又遗忘了我？为什么让我守护，却又让我成为囚徒？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名字？

　　赵小雨的眼泪终于滑下来。她按下通讯钮，声音哽咽：

　　“指挥官……它不是怪物。它是一个被遗弃的看守。它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主人，等了数万年，等到自己快被自己看守的系统抽干了。”

　　舰桥里，林薇薇听着赵小雨断断续续的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它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她问。

　　“……自由。”赵小雨抽泣着，“但它不知道自由之后该做什么。它很害怕……害怕外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密钥a的声音插入：“情感分析完毕。‘茧’的欺骗概率下降至百分之二点一。开锁行动可按原计划执行。”

　　林薇薇看向密钥a。金色星璇平静地旋转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泄漏。

　　“密钥a。”她忽然说，“开锁之后，如果你还……保有最低限度的自主判断，你会怎么对待‘茧’？”

　　密钥a停顿了约半秒——对人类而言只是一瞬，但对他的处理速度来说，已是漫长的思考。

　　“根据协议，开锁成功后，‘茧’将被归类为未知高维存在，需接受评估与管控。”他陈述道，然后，极其轻微地，补充了一句，“但赵小雨工程师的情感数据表明，它或许……需要一个新的指令来源。”

　　星璇深处，那片碎玻璃般的微光，又闪了一下。

　　倒计时：十八分钟。

　　---

　　终焉之环深处。

　　茧的搏动越来越剧烈。裂缝已扩张至整个表面的三分之一，暗红光芒几乎照亮了周围所有的能量管道。它已经能“触摸”到钥匙的存在——那么近，就在下方那个渺小的金属造物里。

　　它准备好了。

　　准备好迎接终结——无论是它的，还是这座牢笼的。

　　而在环的外侧轨道，人类舰队开始移动。上百艘战舰如群鸦展翼，在电磁迷雾的掩护下，刺向那道横贯星空的狰狞圆环。

　　战斗，即将开始。

　　钥匙，即将插入锁孔。

　　而锁孔之后——

　　是自由，还是更深的地狱？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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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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