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光与千钧担

　　余波与审视

　　暴雨过后，工地像一片饱经蹂躏的战场，泥泞不堪。但三号基坑那傲然挺立的钢铁支架，却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宣告着昨夜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然而，奇迹的创造者陈诺，并没有享受到英雄的待遇。他依旧穿着那身半干的脏污工装，默默地清理着基坑周围的淤泥和杂物，仿佛昨夜那个石破天惊的身影只是众人的幻觉。不同的是，再没有工友敢在他背后轻易嗤笑，投向他的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项目经理赵凯，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目光复杂地盯着楼下那个瘦削的身影。事故报告已经连夜赶了出来，重点提到了那个“临时采取的、非常规的应急加固方案”。总部对此既感庆幸，又充满疑问。他知道，自己这个项目经理的位置，因为昨夜的失态和陈诺的横空出世，已经变得有些摇晃。

　　“去，把陈诺叫来。”赵凯对身边的施工员吩咐道，语气有些干涩。

　　办公室里的交锋

　　陈诺走进项目经理办公室时，赵凯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办公室里还坐着脸色阴沉的项目副总，以及被特意请来的老周。

　　“陈诺，昨天的事，你处理得不错，为项目避免了重大损失。”赵凯开场试图定下基调，但话语显得苍白，“公司会给你一定的奖金表彰。”

　　陈诺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种沉默反而给赵凯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副总轻咳一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审视：“小陈啊，你的表现，确实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一个力工，是怎么懂得那么复杂的结构计算和基坑支护方案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窦。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紧绷起来。

　　赵凯也紧紧盯着陈诺，他甚至闪过一丝恶意的揣测：这家伙，该不会是竞争对手派来故意找茬，然后自己再出手解决，以此上位的吧？

　　面对质疑，陈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自学过一些。”

　　“自学？”副总显然不信，手指敲着桌面，“那种临场反应和计算精度，可不是看几本书就能做到的。你的履历上，可只有高中学历。”

　　老周在一旁皱紧了眉头，想要开口帮陈诺分辩几句，却被陈诺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安全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赵经理，不好了！塔吊……西侧那台塔吊的基础数据不对，刚才设备公司的人来核查，说我们提供的地基承载力参数偏大，现在塔吊随时有倾覆的风险，必须立刻停止所有吊装作业！”

　　“什么？！”赵凯猛地站起，脸色瞬间惨白。

　　塔吊倾覆！这比基坑坍塌更可怕，那是悬在整个工地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出事，就是群死群伤的特大事故！

　　作业全面停止，意味着整个项目瞬间瘫痪，每分每秒都在燃烧巨额的金钱，这个责任，他赵凯十个项目经理也担不起！

　　老周的千钧担

　　“设备公司的人呢？他们有没有解决方案？”赵凯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们……他们说需要重新勘测，设计加固方案，至少……至少需要三天！”安全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三天！项目根本等不起三天！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副总也开始不停地打电话，赵凯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一个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也许，不用三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诺身上。

　　赵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冲过来抓住陈诺的胳膊：“你有办法？你快说！什么办法？”

　　陈诺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老周。

　　“周叔，”陈诺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对长辈的敬重，“塔吊基础加固，特别是这种应急被动加固，光有计算不够，需要经验，需要知道材料在实际受力下的‘脾性’，需要一双能手，判断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该让。这个，我不行，您行。”

　　老周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诺。这小子，不仅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更在关键时刻，把最大的表现机会和责任，推到了自己面前！

　　陈诺继续道：“我可以计算出需要多少根型钢，多大的预应力度，但如何与原有基础结合，如何在不停塔吊的前提下（微动下）完成精准焊接和顶升，这‘毫米级’的手艺，只有您这样的八级工能做到。”

　　老周看着陈诺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小子不是在推卸责任，他是在为自己这个老师傅，在这个只看文凭和职称的年轻项目经理面前，争回应有的尊严和话语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报自己昨夜那一声“照他说的做”的信任！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老周的心头，他花白的眉毛一扬，胸膛挺起，那股沉淀了几十年的老师傅的傲气和担当瞬间回归。他不再看慌乱的赵凯和副总，只盯着陈诺，声如洪钟：

　　“小子，你把图纸和数算准了，剩下的‘手艺’，交给我！这把老骨头，还扛得住！”

　　笔记本的来历

　　“好。”陈诺重重点头，没有任何废话，再次拿起笔，在赵凯办公桌的废图纸上开始演算。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赵凯和副总看着这一老一少，一个挥笔如风，一个凝神待命，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奇异的组合，却也是此刻唯一能拯救项目的希望。

　　很快，陈诺将写满计算公式和简图的纸递给老周。老周快速扫过，眼中精光一闪，大手一挥：“按这个备料！所有人，听我指挥！”

　　他像一位重披战甲的老将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开始调兵遣将。

　　危机再次化解，办公室只剩下心神俱疲的赵凯、副总，以及准备离开的陈诺。

　　副总看着陈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带着最后一丝疑虑和深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陈诺，你刚才计算时，用的那个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扉页上那个‘陈’字，写得很有风骨。能告诉我，它是从哪里来的吗？”

　　陈诺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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