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儿国（一）

　　芭蕉扇的余风卷着火焰山的灰烬消散在天际时，墨臻望着掌心残留的清凉，总觉得那股佛门佛光与巫族戾气交织的怪异感尚未褪去。唐僧骑着白龙马走在前面，袈裟边角沾着的桃花瓣是刚从边境小镇带来的，八戒扛着钉耙哼着小调，盘算着到女儿国讨些甜水喝，沙僧则默默挑着担子，降妖宝杖在肩头晃出沉稳的弧度。只有墨臻的火眼金睛，能瞥见西方天际那抹若隐若现的幽绿——那不是妖气，是比洪荒更古老的气息，像沉在深海的巨石，正缓缓浮上水面。

　　踏入女儿国城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胭脂香便扑面而来——那香气混杂着桃花露与玫瑰膏的甜腻，却奇异地透着股冷冽的底调，像裹着冰碴的蜜糖。墨臻皱了皱眉，火眼金睛穿透这层香雾，清晰瞧见地面的青石板缝里，正丝丝缕缕渗出淡绿色的地脉灵力，灵力触到阳光便化作细碎的光点，转瞬又融入空气。街道两旁的阁楼前站满了女子，个个梳着双环髻，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可仔细看去，她们脖颈间都戴着一枚巴掌大的银锁，锁面上刻着扭曲缠绕的纹路，既非龙凤也非花鸟，倒像是某种活物在挣扎嘶吼。见唐僧一行人走近，姑娘们没有寻常乡野女子的躲闪娇羞，反倒齐齐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神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师徒四人，那目光里有好奇，更有藏得极深的审视与警惕，仿佛在掂量他们是否值得信任，又或是在确认某种印记。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由远及近，街尾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女儿国国王亲自率队前来迎接，她身着一袭绯红衣袍，衣料是极罕见的火浣布织就，行走间袍角绣着的玄鸟图腾仿佛要活过来——玄鸟的羽翼用银线密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鸟喙衔着的明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洒下细碎的光晕。她发髻高挽，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耳垂上的东珠圆润饱满，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着的那枚墨玉玉佩，玉佩通体漆黑如墨，唯有中心处刻着一道螺旋状的纹路，那纹路蜿蜒曲折，竟与墨臻脑海中某个被佛印压制的模糊印记隐隐重合，让他灵台莫名一痒。“圣僧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国王莲步轻移，走到唐僧面前微微欠身，声音柔如春水漫过青石，甜而不腻，“本宫已在宫中备下琼浆玉食与安神汤，还请圣僧与几位高徒随我入殿歇息。”她说话时，眼波流转间扫过墨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瞬，随即又恢复温婉笑意。指尖无意识划过墨玉玉佩的边缘时，那枚沉寂的玉佩突然泛起一丝幽绿的微光，光芒细如发丝，恰好落在墨臻的靴尖前，像一个无声的信号。

　　那丝幽绿微光刚触到墨臻靴尖，他只觉灵台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一震！耳中藏着的金箍棒竟不受控制地发出“嗡——鸣——”的低啸，不是平日里对敌时的锐利锋芒，反倒像是困兽遇着旧主的焦躁抗议，震得他耳鼓发麻，连鬓角的发丝都跟着颤了颤。他下意识抬手按向额头，那里早无紧箍束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热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皮肉钻出来，指尖触及之处，皮肤竟比常人烫了几分。 晚宴设在女儿国的宫殿深处，殿内燃着彻夜不熄的龙涎香，与白日的胭脂气混在一起，反倒衬得那些描金梁柱愈发幽深。玉盘里盛着的鲜果颗颗饱满，琼浆盛在夜光杯中，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晕，入喉甘冽清润，顺着喉咙滑下时，还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八戒捧着酒壶连灌三杯，咂着嘴夸赞比高老庄的米酒醇烈十倍，沙僧则规规矩矩地浅酌，目光始终不离唐僧左右。墨臻却心不在焉，指尖反复摩挲着杯沿，火眼金睛总不自觉瞟向国王腰间的墨玉玉佩——那玉佩像是蛰伏的猛兽，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藏着让他心悸的力量。 就在这时，国王提起酒壶，亲自走到唐僧席前。她步态依旧优雅，裙摆扫过青石地面无声无息，可当她手腕微倾，酒液刚要注入唐僧杯中时，腰间的墨玉玉佩突然“咔”地一声轻响，随即爆发出刺目的绿光！那光芒亮得骇人，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殿内的昏暗，连龙涎香的烟气都被照得无所遁形。墨臻瞳孔骤缩，刚要起身，就见满殿原本低眉顺眼的宫女齐齐变了模样——她们身上的绫罗裙袍“嗤啦”裂开，露出内里紧绷的兽皮短打，白皙的手臂上瞬间浮现出暗红色的巫纹，纹路如活蛇般游走，末端在手腕处凝成狰狞的兽首形状；裙摆下藏着的兽皮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各握一柄镶嵌着黄牙兽齿的骨刀，刀身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泛着森冷的寒光。

　　“孙悟空，五百年了——”国王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中央炸响，像青铜大钟被巨锤敲响，彻底褪去了先前漫过青石的柔婉，沉厚得能震碎空气里的香雾，字字砸在人心尖上，连殿角悬挂的宫灯都跟着晃了晃。她抬手的动作快如闪电，赤金点翠步摇被她一把攥住，“啪”地掷在金砖地面上，步摇上的翠羽与明珠摔得四散，却没发出半分细碎声响——那是巫族秘术加持的力道，所有声息都被瞬间吞噬。发髻应声散开，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落肩头，发梢带着未散的珠光，随着她的动作扫过肩头的玄鸟图腾，竟像是给那图腾注入了生命。原本温婉含笑的眉眼骤然凌厉，眼角的肌肤下，淡红色的巫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蔓延，与宫女们手臂上的纹路同源同宗，透着远古洪荒的苍茫杀气。 “轰”的一声闷响，她身后的绯红衣袍突然鼓起，袍角绣着的玄鸟图腾彻底脱离布料束缚，化作两丈高的巨大虚影——玄鸟的羽翼展开时，带着狂风卷动殿内的烛火，银线绣就的羽毛在绿光中化作真实的翎羽，泛着金属般的冷光；鸟首高昂，尖锐的喙部开合间，细碎的电光“噼啪”作响，照亮了国王半明半暗的脸庞。墨臻的火眼金睛骤然收紧，他清晰地看到，玄鸟虚影的心脏位置，正跳动着与那枚墨玉玉佩同源的幽绿光芒，那光芒与他体内躁动的力量遥遥呼应，让他手臂上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国王向前踏出一步，金砖被她踩得微微下陷，墨玉玉佩的绿光如潮水般漫过她的周身，映得她半边脸亮如白昼，半边脸沉如深渊，语气里的嘲讽与悲怆像交织的利刃，直刺墨臻的灵台：“你真以为，自己是从花果山那块破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石猴？”她又踏前一步，玄鸟虚影的翅膀猛地一振，狂风将唐僧的袈裟吹得猎猎作响，“你是上古共工祖巫怒撞不周山时，从他崩裂的神核中散落的水神本源，是与女娲补天时遗落的补天石碎片交融三千年，才孕育出的灵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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