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金兜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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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河的粼粼波光渐渐远逝在船后,那些曾映着厮杀残影的水波,此刻已恢复温顺,只在船桨划过处,才泛起细碎的银纹,旋即又被平缓的水流抚平。沙僧赤着脚站在船尾,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线条分明,黝黑的手掌握着沉甸甸的木桨,每一次起落都稳如磐石——桨叶切入水中时“哗啦”轻响,带出的水珠顺着桨身滚落,在晨光下串成转瞬即逝的银线,将木船稳稳推向远方。这般撑船的力道与节奏,是他在流沙河修炼百年的本能,任凭水道偶有微澜,船身也只轻微晃动,如贴在水面的柳叶。木船顺着平缓的水道漂了三日,两岸景致已悄然换了人间。起初还是“蒹葭苍苍”的水乡泽国,青灰色的芦苇在风里摇曳,偶有白鹭从水面惊起,翅尖划破如镜的河面;行至次日,芦苇渐稀,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丛,叶片上还沾着通天河的水汽,摸起来湿凉润手;到了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时,墨臻忽然察觉周遭气息一变——湿润的河风里,多了几分山石的干燥与沉厚,抬眼望去,前方已是连绵起伏的苍莽山地,如一道墨色的屏障横亘天际。
墨臻负手立在船头,玄色僧袍被山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他金瞳微凝,望向那片最显眼的山峦——整座山竟通体泛着暗金色,不是夕阳映照的虚光,而是山石本身透出的金属质感,仿佛是上古神只用赤金熔铸而成。峰峦走势奇特,高者如兜鍪顶端的尖刺,低者似护颈的弧甲,层层叠叠错落开来,恰好围成一个半拢的形状,远远望去,竟真如一顶倒扣的巨大金兜,将山坳深处的景致藏得严严实实。
阳光泼洒在山石上,本应暖融融的光线,落在这暗金色的岩壁上,却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像极了金鱼精那身曾刀枪不入的鳞甲。山脚下的草木也透着异状,没有寻常山林的葱郁软嫩,反倒长得格外遒劲——酸枣树的枝干虬曲如铁,黑褐色的树皮上布满裂纹,却倔强地抽出深绿的叶片;野荆条的枝条带着尖利的小刺,丛丛簇簇地扎根在石缝间,连叶片都比别处厚实几分,边缘泛着淡淡的蜡光。更奇的是,枝桠间缠着缕缕淡金色的雾气,不像山间寻常的晨雾那般稀薄易散,反倒黏腻如凝脂,风吹过也只是缓缓流动,将整座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纱之中。
墨臻深吸一口气,鼻间涌入的气息混杂着泥土、草木与一丝极淡的金属腥气,绝非寻常山石所有。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金箍棒,金瞳中闪过一丝锐光——那座暗金山峦静立在前方,连风吹过山林的“簌簌”声都透着异样的沉稳,像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巨兽,将獠牙与利爪藏在金雾之后,只露出半截凝着冷光的脊背,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凶险。
“师父,您快看!前面那山邪乎得紧!”八戒粗声粗气的吆喝从船中间炸开,他攥着九齿钉耙的手猛地一抬,铁耙齿直指前方山巅,力道大得连钉耙都微微颤了颤。往日里总挂着嬉笑的圆脸上,此刻肉都绷得紧实,那双总是半眯的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片暗金色的山峦,连鼻尖都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妖气。
“您瞅瞅那雾!”他又往前凑了两步,肥硕的身躯“咚”地落在船板上,震得船身都晃了晃,伸手朝着山坳方向虚抓了一把,仿佛要将那雾气抓在手里,“黏糊糊、沉甸甸的,跟陈家庄老妇人熬的麦芽糖似的,风刮过去都粘在枝桠上,半点儿散不了!这哪是山里的正经晨雾,定是那妖精弄出来的障眼法,憋着坏水呢!”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过身,肥厚的肩膀往唐僧身前一挡,将师父牢牢护在身后——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山石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把僧袍往师父那边拢了拢,自己半边胳膊露在风里也浑然不觉,只嘟囔道:“师父您身子弱,可别被这妖风灌着。依俺老猪看,这山里的妖精指定不好惹,咱们得合计合计,别跟那金鱼精似的,打起来才知道它的底细!”
唐僧顺着八戒指的方向缓缓抬眼,目光穿透晨雾,落在那座暗金色的山峦上。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凝住,慈眉也跟着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那山的颜色太过诡异,连雾气都透着不寻常的黏腻,让他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安。他右手持着的禅杖轻轻往下一戳,“笃”的一声轻响,枣红色的杖尖稳稳抵在船板缝隙里,借着这细微的支撑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前的佛珠,冰凉的木珠在指尖滑过,才稍稍压下那点悸动。
“悟空。”他转头看向立在船头的墨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禅杖在船板上又轻轻一点,目光扫过徒弟玄色僧袍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泥渍——那是通天河一战留下的痕迹,让他更添了几分叮嘱的意味,“你且去探探路。一来问问此山的名号,二来看看山中有无人烟村落,若能寻个干净地方歇息片刻,再化些斋饭果腹便好。”
说到“化斋”二字,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船板上仅剩的半袋粗粮,补充道:“沿途莫要惊扰山民,若遇着樵夫猎户,言语也需谦和。咱们西行是为求经弘法,不可失了出家人的本分。”话音落下时,他对着墨臻微微颔首,眼底满是信任,仿佛只要这位大徒弟前去,前路的迷雾便能散去几分。
“师父放心。”墨臻的应答声沉稳如磐,刚落音,他已收势转身——玄色僧袍的下摆还在船板上扫过一缕微风,足尖便如蜻蜓点水般在船舷轻轻一点。这一点力道看似轻巧,却暗合着腾云术的韵律,身形瞬间化作一道墨色箭矢射向岸边,僧袍在风里舒展开来,边缘绷成笔直的线条,划出一道利落如刃的弧线,连空中的晨露都被这股劲风带得偏离了轨迹。
落地时更是轻盈无迹,脚掌沾着的湿泥只在青石板上留下半个浅印,旋即被他起身的动作抹去。他下意识地弯指一捻,恰好扯住身旁石缝里钻出的一根茅草——草叶细长,带着晨雾的湿凉,顶端还沾着星点黑泥。
墨臻将草叶凑到鼻尖轻嗅,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气之外,竟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金属暖意,不是铁器的锈味,也非铜器的涩味,倒像是神兵锻造时残留的仙家火气,顺着草叶的纹路丝丝渗入鼻间,绝非寻常山石能孕育出的气息。
“有意思。”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喃,眼底金瞳骤然亮起,如两盏探照的金灯,将周遭丈许内的景致扫得通透——山道旁的灌木上,叶片边缘沾着的金雾还在缓缓流动,石缝里的苔藓比别处更厚实,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枯意。
墨臻收敛气息,脚步瞬间切换成踏雪无痕的轻身术,脚掌落在枯枝上竟不发出半点声响,身形如贴地的影子般顺着山道快步前行。他的指尖始终虚拢在耳后,金箍棒的温凉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每走一步,都在默默丈量着空气中那股仙家金属味的浓度,金瞳里的锐光越来越盛,显然已将这金兜山的异样,牢牢刻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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