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搬救兵（中）

　　墨臻的身影刚隐没在浓稠如蜜的金雾中，庙内紧绷的气氛便如断了弦的弓般骤然松弛，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躁填满。八戒那两百来斤的肥硕身躯“哐当”一声重重砸在门板后，木闩被震得“咯吱”乱响，朽坏的木门本就摇摇欲坠，此刻更是被他压得向内凹出一道浅痕，边缘卷翘的木屑簌簌往下掉。

　　他烦躁地抓了抓油光水滑的耳朵，指缝间还沾着金雾凝成的黏腻湿痕，随手一抹就蹭在灰扑扑的僧袍上，留下几道深色的印子。九齿钉耙被他攥得发紧，粗短的胳膊猛地一抡，铁耙齿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胡乱划动，发出“嗤啦嗤啦”的刺耳声响，硬生生犁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搅得地上的金雾碎渣乱作一团。

　　“大师兄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他噘着嘴，圆胖的脸皱成了一团，小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慌神，视线扫过庙内漏风的窗洞和供桌上缺了半边脸的山神塑像，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发颤的哭腔，“这破庙四面漏风，连块完整的瓦片都没有，夜里要是下了雨，咱们就得抱着柱子挨冻！更别提那妖贼了，手里攥着能收兵器的邪门法宝，要是突然打进来，你瞧师父这身子骨，沙师弟你那宝杖也未必顶用，咱们仨加起来，怕是还不够他塞牙缝的！”说着，他又往门板上靠了靠，肥硕的肩膀撞得木门“吱呀”一声哀鸣，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庙外的妖气冲破。

　　沙僧闻言，粗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黝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表情，只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安抚的光。他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双手攥住降妖宝杖的中段，古铜色的臂膀微微发力，将枣红色的杖身往门后又抵了抵——“咚”的一声轻响，杖尾在地面碎石上碾出更深的凹痕，杖身与朽坏门框的缝隙被涌来的金雾瞬间糊得严严实实，那黏腻的雾粒凝在木缝间，竟如焊锡般将缝隙填了个满当。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走向供桌，脚掌踩过满地碎石，发出“沙沙”的轻响，刻意放轻的脚步在死寂的庙里格外清晰。供桌旁散落着几块被风雨侵蚀的青砖，他弯腰捡起一块半碎的，掂量了两下，又用指腹蹭掉砖面的浮尘，才稳稳垫在杖底——这一下精准无比，恰好让宝杖的角度更陡，受力更稳，原本微微晃动的杖身瞬间如生根的石柱般纹丝不动。

　　“二师兄莫慌。”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沉稳，像山涧里的青石般扎实，“大师兄的火眼金睛能辨百妖，腾云术更是稳当，去天庭搬救兵不过是片刻功夫，定能早日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门后的八戒，又落在盘膝诵经的唐僧身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咱们守好这庙门，护得师父周全，便是尽了做徒弟的本分，也省得大师兄在外分心。”说罢，他不再多言，迈开长腿绕着庙墙走了一圈。

　　山神庙的土墙本就多处开裂，不少石块松动欲坠，他每走一步都弯腰检视，将那些半悬的石块一一踢到门边，堆叠成一道半人高的石障。有块磨盘大的石块卡在墙缝里，他双手扣住石沿，闷喝一声，古铜色的肌肉瞬间绷紧，竟硬生生将石块拖了出来，重重砸在门侧，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这些临时堆起的石块虽不规整，却也能挡下小妖的突袭，为这简陋的庙门又添了一道屏障。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门后，重新将降妖宝杖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盯着门板缝隙，如一尊守护庙门的石像，沉稳得让人安心。

　　唐僧抬手，枯瘦的手指先是在供桌边缘轻轻摩挲，指尖划过积灰的木纹，将那些嵌在缝隙里的细碎尘埃一点点拂去——动作慢而轻，像是在打理佛前的供案，而非在这破败山神庙中收拾落脚之地。他掌心的薄茧蹭过桌面，带起一缕灰烟，混着从屋顶漏下的金雾，在昏暗中凝成转瞬即逝的细小漩涡。

　　接着，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供桌旁散落的碎石拨到一旁，那些棱角尖锐的石子硌得指尖发疼，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平整的青石地面。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屈膝，盘膝坐下，灰色的僧袍下摆铺展开来，遮住了地面的碎石，也将沾在袍角的金雾湿痕压在了身下。

　　他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将眼底的忧虑与牵挂都藏了起来。双手在胸前合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的佛珠早已被汗湿，木质的珠子贴在皮肤上，带着一丝沁凉的慰藉。梵音再次在昏暗的庙里响起，起初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像是被庙外金雾的黏腻缠住了舌尖；

　　可念到“观自在菩萨”时，声音渐渐沉定下来，每一个音节都吐得清晰而绵长，如山涧清泉般淌过庙内的死寂。这一次的诵经声不再像先前那般急促慌乱，而是透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既是在为孤身前往天庭的悟空祈福，盼他能避开凶险、早日归来；也是在给自己壮胆，用佛法的慈悲与坚定，对抗庙外妖氛的阴诡与庙内的压抑。

　　禅杖被他斜斜靠在身侧，枣红色的杖身与青石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算是稳住了姿态。杖尖的铜环被穿堂风卷着，偶尔发出“叮铃——叮铃——”的细碎声响，那声音清越而空灵，与唐僧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为梵音配上了浅淡的韵脚。

　　这声响驱散了几分死寂的恐惧，也让供桌旁那尊缺了半边脸的山神塑像，似乎都少了些狰狞。金雾顺着屋顶破洞丝丝缕缕地渗进来，落在禅杖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杖身缓缓滑落，“嗒”地滴在青石上，与诵经声、铜环声相映，倒让这破败的山神庙，生出了几分临时佛堂的肃穆。

　　庙外，独角兕大王把玩金箍棒的动作突然一顿。那神铁在他掌心本如无物，此刻却似感应到旧主离去的气息，微微震颤起来，棒身黯淡的金光忽明忽暗，与他金甲上的纹路形成诡异的呼应。他眉头微挑，握着棒尾的手指猛地收紧，掌心仙力一吐，才将这丝异动强行压下。

　　抬眼望向墨臻离去的方向时，额间那尺许长的莹白独角骤然亮起，如浸在月光中的羊脂玉，尖端泛着的寒芒刺破浓稠金雾，竟在半空划出一道无形的感知波纹——凡他独角所及之处，雾粒都如受惊的蜂群般剧烈翻涌，连气流的细微变化都无所遁形。

　　“想上天搬救兵？”他嗤笑一声，这笑声裹着金铁相击的锐响，震得周遭金雾簌簌发抖，原本凝聚如膏的雾粒被震得四散飞溅，像被打散的金砂。

　　他将金箍棒往肩上重重一扛，棒身与金甲相撞发出“锵”的脆响，尾音在山峦间来回激荡，连脚下的碎石都被震得微微颤动。玄色的棒身压得他肩头微沉，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紫金冠上的明珠随动作流转光华，映得他面如傅粉的脸庞泛着冷傲的光。转身对着金雾深处高声喝道时，他刻意催动了体内仙力，声音如洪钟撞谷，层层穿透密不透风的雾层：“小的们，给本王看好这座破庙！”

　　金雾应声翻滚，无数道模糊的黑影从雾中浮现，单膝跪地的声响此起彼伏，如雨点砸在青石上。独角兕大王见状，嘴角的嘲讽更甚，抬手用金箍棒指了指那扇朽坏的庙门，语气狠戾如冰：“若那老和尚敢轻举妄动，就先断了他一条胳膊——本王要让孙悟空回来时，亲眼看看他心心念念要护的师父，是如何在本王手下哭爹喊娘讨饶的！”话音落下，他额间独角的光芒再盛三分，金雾如收到号令般往庙门方向涌去，在门板外凝聚成半尺厚的屏障，将那简陋的破庙彻底困在其中，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山间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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