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洪流与微光

　　建安十五年的夏天，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到来。河套平原上，粟浪翻滚，又是一年丰收在望。工造司的烟囱日夜不息，新开辟的盐场产出稳定，逐鹿城内，弘文馆的辩论声与蒙学堂的诵读声交织，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然而，这片欣欣向荣之下，潜流暗涌。徐庶与石韬主导的“笔墨风雷”虽初见成效，但来自旧秩序的反扑与时代的巨大惯性，正以更宏大、也更残酷的方式展现出来。

　　首先是从南方传来的，足以震动天下的消息。

　　曹操晋爵魏公，加九锡。

　　尽管这早在许多人的预料之中，但当消息确切传来时，依旧在逐鹿城决策堂内引起了一阵低沉的波澜。这意味着汉室最后一块遮羞布已被扯下，曹操代汉的步伐迈出了最坚实、也最赤裸的一步。许都的汉宫，彻底沦为摆设。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陈琛放下情报，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不知是感慨还是早有预料。

　　张明远沉默地看着地图上邺城的位置，目光深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曹操将把更多的精力用于巩固内部、压制反对声音，以及……筹备那最终的仪式。但这并不意味着北方的压力会减轻，相反，一个内部高度集权、消除了大部分反对派的曹操，将更加可怕。

　　几乎是紧接着，南方的另一个火药桶也被点燃。

　　孙权与刘备之间的荆州之争，终于彻底爆发。

　　关羽北攻襄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曹操方面震动，甚至一度有迁都之议。然而，正当关羽兵锋正盛之时，孙权遣吕蒙白衣渡江，偷袭荆州，关羽腹背受敌，最终败走麦城，临沮遇害！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整个天下的棋盘之上。

　　决策堂内，众人闻讯，无不色变。

　　“关羽……竟如此败亡？”李顺愕然，他与关羽未曾谋面，却深知其勇武，闻其结局，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孙刘联盟，彻底完了。”徐庶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惋惜，“联盟之基，在于共抗强曹。如今曹操势大，而刘备坐拥荆益，羽翼渐丰，孙权岂能坐视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利益面前，盟约不过一纸空文。”

　　石韬补充道：“此役之后，孙权全据长江之险，刘备退守巴蜀，虽失荆州，却未必不是塞翁失马，可凭蜀道之难，偏安一隅。而曹操……虽解了襄阳之围，却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盟友相残，其心中对孙、刘，只怕忌惮更深。”

　　张明远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波澜起伏。这就是历史，冰冷而残酷。英雄如关羽，亦不过是这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在更大的利益与战略面前，个人的勇武与忠义，显得如此脆弱。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那象征着三方势力的标记，沉声道：“诸位，看到了吗？这就是旧秩序下的争霸逻辑。合纵连横，无非利益；盟友兄弟，皆可抛弃。今日之友，明日之敌。他们争夺的，是土地，是城池，是那张唯一的龙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堂内每一个人：“而我们，要走的路，与他们截然不同。他们的洪流席卷一切，我们则要在这洪流之畔，点燃星星之火，守护一方之安，探索一条新路。如今，曹操称公，孙刘决裂，天下三分之局彻底固化，外部巨变，正是我们埋头苦干，固本培元的天赐良机！”

　　他的声音坚定起来：“传令各军，严守边境，保持警戒，但无令不得擅起边衅。我们的重心，要彻底转向内部！农事司，保障秋收万无一失！工造司，新式织机、水车要加速推广！典制馆、弘文馆，新教材的编纂、人才的培养，必须加快进度！”

　　“我们要让这乱世的洪流在外面激荡，而我们，则要让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成为这黑暗时代里，一盏越来越亮的灯！”

　　命令下达，大同府这艘航船，在外部世界惊涛骇浪之时，选择了驶入相对平静的港湾，全力加固自身。

　　然而，洪流之下，岂有完卵？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头上，便是倾覆之灾。

　　随着荆州战乱，尤其是关羽败亡，大量的难民再次涌现，其中不少拖家带口，惶惶如丧家之犬，开始向着相对安稳的北方涌动。其中，不乏一些荆州本地的士人、工匠，乃至溃散的军士。

　　一时间，通往河套的各条道路上，流民络绎不绝。

　　这对大同府而言，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机遇在于，可以吸纳更多的人口与人才；挑战在于，如何妥善安置，如何甄别其中可能混杂的细作，如何避免与曹操方面因此产生直接冲突。

　　张明远站在逐鹿城头，望着南方烟尘隐隐的方向，对身边的徐庶和陈琛叹道：“看，这就是代价。英雄争霸，百姓何辜？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接引，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随即下令，在边境设立新的接应营地，由民政司杜畿总负责，内卫刘圭协助甄别，务必妥善安置流民，同时严防奸细混入。

　　在这股南来的难民潮中，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的文士，带着几卷书简和一个年幼的书童，随着人流，踏入了河套地界。他望着远处秩序井然的田垄和巡逻的士兵，眼中充满了惊异与审视。

　　他名叫潘濬（字承明），本是荆州治中，素以刚正不阿、精通政务着称。关羽镇守荆州时，他曾多次直言进谏，未被采纳。荆州易主，他不愿屈事孙权，又不愿北投曹操，在迷茫与悲愤中，听闻北方有一“不立皇帝，只行府制”的“玄鼎”，心中好奇与一丝微弱的希望驱使下，毅然北来。

　　他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只是无数南来士子中的一员。他被接引至弘文馆安置，如同水滴汇入河流。

　　但徐庶在翻阅新近投奔人员名录时，目光在“潘濬”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此人名声，便吩咐属下多加留意。

　　时代的洪流奔腾咆哮，卷起惊涛骇浪，吞噬着英雄与凡人。而在北方一隅，一群人正努力地点燃微光，试图照亮一条不同的路径，并在这洪流之中，打捞起那些迷茫的灵魂。潘濬，或许就是其中之一。未来的变数，也正随着这些南来的风，悄然潜入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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