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街亭风雨

　　陇右的春天来得迟，料峭山风中仍裹挟着未化的冰雪寒意。街亭，这个原本并不起眼的陇山隘口，因着诸葛亮的北伐大计与曹魏的紧急应对，骤然成为了天下瞩目的焦点，更是决定此次北伐成败的咽喉锁钥。

　　马谡领着王平及两万余蜀军精兵，疾行至街亭。他勒马环顾四周地形，只见连绵山岭间，一处突兀的高地耸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由抚掌笑道：“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此山险峻，正是天赐之险！传令，全军上山，依山扎营，多设鹿角栅栏，深挖壕堑！管教那张合老儿，望山兴叹！”

　　参军王平闻言，眉头紧锁，急忙劝谏：“参军（马谡时任参军），此计恐有不妥。若弃山下要道不守，全军上山，一旦被敌军切断水道，围而不攻，我军危矣！不若当道下寨，筑起城垣，敌军纵有十万，一时也难以逾越。”

　　马谡自负才学，深得诸葛亮赏识，素来以“深通谋略”自诩，哪里听得进王平这“粗鄙”之见。他不悦道：“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道下寨，乃被动挨打。据守高山，主动在我。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居高临下，可窥敌虚实，伺机破之。且山上林木丰茂，岂会无水？休得多言，速依令行事！”

　　王平再三苦劝，马谡只是不听。无奈之下，王平只得请求分兵一部，于山下要点另立一小寨，以为犄角，互为呼应。马谡勉强应允，拨予王平千余人马。

　　就在马谡督促士卒砍树筑营、挖掘壕沟之际，远在邺城（曹真大军尚未完全抵达前线）的张合，已接到前锋斥候的详细回报。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蜀军布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马谡……马幼常……纸上谈兵之徒。”张合冷笑，“舍大道而据山险，自陷绝地，真乃天助我也！”他深知兵贵神速，立即亲率前锋精锐骑兵，倍道兼行，直扑街亭。抵达之后，并不急于进攻山上大寨，而是首先派遣游骑，彻底封锁了山间所有溪流暗道，又派兵死死盯住王平所在的小寨，使其不得与山上主力相通。

　　蜀军上山不久，便发现情形不妙。山上并无稳定水源，仅靠少量渗出的山泉和携带的储水，难以维持两万大军日用。士卒开始抱怨，士气受挫。马谡初时还强作镇定，下令节约用水，并派小队试图下山取水，皆被张合的游骑驱回或歼灭。

　　围困数日，山上蜀军已是唇干舌燥，人心惶惶。张合见时机成熟，下令发起总攻。魏军并不强攻险要的正面营垒，而是多路并进，利用人数优势和骑兵的机动性，不断冲击蜀军防线的薄弱处，并纵火焚烧山脚林木，浓烟顺风上山，更添混乱。

　　马谡此时方知大事不妙，急令各部坚守，但军无战心，令不能行。一处营栅被魏军敢死队突破，顿时引发连锁反应，整条防线开始动摇。蜀军士卒饥渴交加，又遭猛攻，阵脚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王平在山下小寨，见山上大乱，火光冲天，知道大势已去。他率麾下千余士卒，拼命擂鼓呐喊，做出欲大举进攻的姿态，试图吸引部分魏军注意力，为山上溃兵争取一线生机。张合果然分兵戒备王平，攻势稍缓。

　　趁此间隙，马谡在亲卫拼死护卫下，弃了将旗印信，狼狈不堪地从山后小路突围而逃，身边仅剩残兵数千。街亭要隘，遂落入张合之手。王平见事不可为，且战且退，收拢沿途溃兵，徐徐而还，所部损失最小，建制尚存。

　　汉中，蜀军大营。

　　当街亭失守、全军溃败的噩耗传来时，正在筹谋进取的诸葛亮，如遭重锤击胸，半晌无言。他缓缓闭上眼，手中羽扇几乎捏碎。挥泪斩马谡的悲愤与无奈，痛失良机的懊悔与自责，北伐大计功亏一篑的沉重打击，瞬间淹没了这位鞠躬尽瘁的丞相。他深知，街亭一失，陇右已不可图，前功尽弃。除迅速撤军，保全主力，已别无他法。第一次北伐，在初期的顺利之后，因一着之失，满盘皆输。蜀汉上下，如坠冰窟。

　　洛阳，魏宫。

　　捷报飞传，朝野振奋。年轻的皇帝曹叡欣喜不已，连声赞道：“张将军真乃国之柱石！”曹真、司马懿等重臣也松了一口气。街亭大捷，不仅挫败了诸葛亮最凌厉的一次攻势，稳住了西线，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提振了因先帝新丧、外敌环伺而有些低落的士气。曹叡下诏重赏张合及有功将士，并严令西线各部，乘胜追击，务求最大程度削弱蜀汉。同时，他也没忘记北方，再次下诏申饬北疆诸将：“蜀寇虽挫，北虏叵测，防备不可松懈！”

　　**逐鹿城，决策堂。**

　　街亭战报的细节以最快速度呈上。堂内一片肃然。

　　“马谡……果然败了。”徐庶叹息一声，他与马谡相识，知其才辩过人，却未料其用兵如此孟浪，“街亭一失，诸葛亮此番北伐，恐难以为继。曹魏西线压力骤减。”

　　潘濬迅速分析影响：“曹魏经此一胜，士气复振，曹叡地位更加稳固。张合等宿将威望更隆。短期内，曹魏内部因幼主即位可能产生的动荡风险降低。且其可将更多注意力，从西线转回……”

　　他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转向北方，转向“玄鼎”。

　　李顺嘿然道：“曹魏赢了也好，正好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动，不是怕他！他们赢了蜀汉，元气也得伤！咱们正好……”

　　“不。”张明远打断了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地图上街亭的位置，仿佛能看见那场决定性的溃败。“曹魏赢了，且赢得不慢。这说明了三件事。”

　　他站起身，踱步道：“第一，曹魏的根基，尤其是其军事力量和名将储备，依然雄厚，绝非一击可溃。第二，诸葛亮虽善治国，然北伐事大，蜀汉国力终究不足，一次关键失误便可能导致全盘倾覆。这提醒我们，任何战略行动，必须慎之又慎，准备万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明远手指点向关中、陇右，“经此一战，曹魏对西线的控制将更加警惕，诸葛亮短期内难以再组织同等规模的北伐。而曹魏的胜利，会助长其骄矜之心，尤其是朝中那些主战、欲彻底解决边患的声音，可能会抬头。”

　　他回到主位，下达新的指令：“我们之前的‘静观与渔利’策略，需要因应调整。曹魏注意力部分回移，我边境压力会增大。传令各军，保持高度戒备，但一切行动需更加谨慎，绝不给对方制造摩擦的借口。”

　　“同时，”张明远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趁隙拓展’的方向要变一变。西线暂时无隙可乘，但曹魏内部的‘骄气’和可能因胜利而产生的内部权力微妙变化（如张合等武将集团声望提升），或可利用。加大在冀州、幽州南部（曹魏控制区）的渗透力度，重点宣扬‘北伐虚耗民力，边境征战不休，何如北疆近年安定发展’。将曹魏的‘武功’，与我‘玄鼎’的‘文治’进行对比，矛头指向其连年用兵对民生的影响。目标受众，不仅是百姓，更包括那些可能对连年征发赋役不满的地方豪强和底层官吏。”

　　“另外，”张明远看向刘圭，“严密监控曹魏西线军队的调动情况，尤其是张合所部是否会东调。若有迹象，立即来报。”

　　街亭的一场风雨，打湿了蜀汉的复兴梦，吹皱了曹魏的边防线，也让北方的“玄鼎”，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对手的实力与复杂性，并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姿态与策略。天下棋局，因这关键一役的胜负，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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