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南北策

　　周焕被明正典刑的布告，贴满了逐鹿城及各处屯堡的告示栏。冰冷的判决词下方，盖着鲜红的“大同府印”和张明远凌厉的私章。没有多余的评论，只有铁一般的事实与律法的裁决。

　　寒风卷过布告，发出哗哗的声响。围观的人们沉默着，脸上没有太多惊恐，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同。在这朝不保夕的边地，背叛与死亡本就如影随形，府主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规矩的森严，某种程度上，反而让老实本分的人感到一丝安心。

　　城头的哨塔增加了双岗，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夜晚格外清晰。内卫的视线如同无形的网，在街巷间悄然铺开。经过短暂的动荡，一种新的、更加冷峻的秩序在逐鹿城内稳固下来。曹操“间”之策投下的阴影，被更强烈的警惕与内部整肃暂时逼退。

　　然而，物资的匮乏却是无法回避的实感。市易司门前，等待购买限量盐铁的人群排成长龙，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工坊里的锤声不再连绵不绝，匠人们对着日益减少的铁料坯子，眉头紧锁。

　　张明远行走在城墙上，目光掠过城外略显寂寥的田野，最终落在南方。曹操的绞索，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将军，各部均已回报，内部清查暂告段落，未再发现周焕同党。”陈琛跟在身后，低声汇报，“但盐铁储备……下降速度比预估更快。尤其是铁，军中器械磨损、农具补充，消耗巨大。”

　　张明远沉默片刻，问道：“阴山勘探队和西域商队，有新的消息吗？”

　　“暂无。风雪阻路，勘探艰难。安罗那边，上次传回消息已是半月前，只说正在尽力。”

　　正说话间，一名亲卫快步奔上城头，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将军！太行山密使到了！持有老帅的玄铁令！”

　　张明远与陈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刻，太行本部的消息显得尤为重要。

　　“快请！”

　　来人依旧是那位老亲卫，但比上次更加憔悴，甲胄上甚至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尘土。他见到张明远，几乎是强撑着行礼，随即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少主！老帅亲笔！属下穿越了三道曹军封锁线，折了六个弟兄才到此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

　　张明远心中一紧，立刻展开信件。张燕的字迹依旧刚劲，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重：

　　“吾儿明远览：河套大捷，威震北疆，为父心慰。然曹贼势大，已遣大将夏侯渊驻兵壶关，窥我太行。另，其使者屡至，许以高官厚禄，欲分化我部。军中旧人，如杨凤等，已有动摇之势……”

　　看到这里，张明远眼神一凝。杨凤是黑山军元老，地位仅次于张燕，若他动摇，太行本部危矣。

　　他继续往下看：

　　“……然吾儿勿忧。为父尚未老迈，足以弹压。彼等所求，无非富贵权位，吾儿‘大同’之论，虽难以尽解，然其‘公平’、‘授田’之策，于底层士卒颇具吸引力。为父已依你前策，于各部设‘议事棚’，凡缴获、赏罚，皆公开议之，颇收军心。杨凤等虽不满，亦不敢公然犯众怒。”

　　信的最后，张燕笔锋一转，带上了父亲的关切与战略上的默契：

　　“曹贼重心在北，河套压力必巨。吾儿可专心应对，太行山自有为父周旋。我已遣多股精锐，袭扰曹军粮道，彼必不敢全力攻你。所需物资，为父会尽力筹措，绕道输送。切记，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合上信件，张明远久久不语。他能想象到父亲在太行山面临的内外压力，那份举重若轻的背后，是无数的心血与斡旋。

　　“陈琛，”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拟令。”

　　“第一，将我们库中最好的伤药，分一半，连同新到的一批西域毛毡，让使者带回太行，交予父帅。”

　　“第二，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致杨凤叔，只叙旧情，问候家人，并附上河套特产若干，不言他事。” 这是安抚，也是警告，表明他张明远对太行动向并非一无所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明远目光锐利起来，“将曹操封锁我等、并试图离间太行之事，择其可公开部分，通过讲武堂、蒙学堂，晓谕全军全民。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清楚，是谁不给我们活路，是谁在背后捅刀！”

　　陈琛心领神会：“将军是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凝聚人心，将外部压力转化为内部合力？”

　　“不错！”张明远重重点头，“曹操欲困我、扰我、间我，我便偏要借此磨砺自身！让所有人都明白，除了团结在大同府旗下，我们别无退路！”

　　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许都那座丞相府。

　　“另外，刘圭那边，对并州边将的渗透不能停。曹操给我们压力，我们也要让他后院不得安宁。这‘南北策’，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压力，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动力。来自太行山的支持，如同磐石，稳住了逐鹿城的根基。而曹操的步步紧逼，则像一块磨刀石，让这座新城及其信念，在困苦中愈发显得坚定与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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