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像素墓碑

　　林墨推开301室房门时，一股混合着泡面与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数百个快递盒，像座崩塌的积木城堡，而城堡中央的电脑屏幕仍亮着，幽蓝的光映在沙发上那个僵硬的身影上——

　　死者张伟，29岁，自由职业者，被发现时嘴角残留着白色泡沫，手边倒着半瓶除草剂。

　　“墨哥，初步判断是自杀，”苏语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漫画书，“门窗反锁，没有打斗痕迹。

　　家属说他三个月前开始网恋，最近情绪很不稳定。”

　　林墨的目光掠过电脑屏幕。

　　聊天框停留在三天前，张伟给备注“瑶瑶”的账号发了最后一条消息：“那66万是我爸妈的养老钱，你到底什么时候还？”

　　对方没有回复，对话框顶端的动漫头像笑得刺眼。

　　指尖刚触到死者手腕，一阵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脊背。

　　林墨抬头，看见个半透明的青年鬼魂正蹲在电脑前，手指徒劳地戳着屏幕上的头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他不是自愿喝的。”

　　鬼魂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林墨的耳膜一阵刺痛。

　　苏语正对着茶几上的玻璃杯拍照：“墨哥你看，杯口只有死者的指纹，除草剂瓶子也是。”

　　林墨没说话，他注意到死者拖鞋的鞋底沾着些暗红色颗粒。

　　鬼魂突然扑到他面前，半透明的手掌按在他的眉心——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戴着口罩的男人举着针管，电脑摄像头的红灯在黑暗中闪烁，还有张写着银行卡号的便签，被揉成纸团扔在垃圾桶里。

　　“通知李队，”林墨摘下手套，声音发沉，“查张伟近三个月的资金流水，重点是所有转账记录。另外，把垃圾桶里的纸团送去化验。”

　　一、虚拟爱人

　　李建国的烟在证物袋上方明灭。

　　警局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张伟与“瑶瑶”的聊天记录像条腐烂的蛇，蜿蜒爬过无数个深夜。

　　最早的记录停留在去年冬天，对方用甜腻的语音发来一句“小哥哥，你的头像好可爱”，从此缠上了这个几乎不出门的宅男。

　　“三个月转了66次账，”技术科的小王推了推眼镜，调出银行流水，“从最初的520、1314，到后来单笔十万，理由五花八门——爷爷住院、车祸赔偿、创业周转……”

　　林墨盯着“瑶瑶”的Ip地址，每次转账后都会跳转至不同城市，最近一次显示在本市的辉煌大厦。

　　鬼魂此刻正趴在会议桌上，手指在屏幕上划出凌乱的轨迹，指向聊天记录里一张照片——

　　“瑶瑶”穿着护士服的自拍，背景里的医院标志被模糊处理过，但墙角的消防栓样式很特别。

　　“查全市所有医院的消防栓型号，”林墨突然开口，鬼魂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她在说谎……那张照片是偷的……”

　　苏语的打印机吐出张伟的体检报告，上面显示他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墨哥，死者不可能自己走进密闭空间，但他的鞋底残留物检测出来了——

　　是辉煌大厦18楼的地毯纤维。”

　　解剖室的无影灯照在张伟的胃壁上。林墨用镊子夹出一块未消化的蛋糕碎屑：“苏语，记录——

　　胃内容物有草莓慕斯残留，与除草剂成分混合，但两者的消化程度不同。

　　死者先被喂食了含有镇静剂的蛋糕，失去反抗能力后才被灌下毒药。”

　　鬼魂突然对着解剖台跪下，半透明的身体剧烈颤抖：“她的声音……不是女生……是变声器……”

　　李建国一脚踹开会议室的门，手里捏着张搜查令：“辉煌大厦18楼注册的公司叫‘星辰科技’，法定代表人是个叫刘强的男人，名下有三家空壳公司，全是搞网络诈骗的！”

　　二、声音陷阱

　　辉煌大厦18楼的玻璃墙映着灰蒙蒙的天，像块巨大的电子屏。

　　林墨推开“星辰科技”的门时，三十台电脑前坐着的年轻人同时回头，他们的耳机里都连着同款变声器，屏幕上全是与不同男性的聊天窗口。

　　“刘总不在，”前台小姐的假睫毛颤了颤，手指悄悄按向桌下的按钮，“我们是正规的软件开发公司……”

　　林墨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垃圾桶，里面有张揉烂的蛋糕包装纸，成分显示与张伟胃里的残留物成分完全一致。

　　鬼魂此刻正飘在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身后，指着他电脑里的文件夹——

　　命名为“瑶瑶话术库”的文档里，详细记录着如何一步步诱导对方转账。

　　“查这个账号的登录记录，”林墨敲了敲那台电脑，“特别是三个月内的语音通话时段。”

　　男生突然瘫坐在椅子上，变声器还开着，发出甜腻的女声：“不是我杀的！是刘哥让我干的！他说张伟查到公司地址了，要报警……”

　　李建国的对讲机里传来警员的呼喊：“队长！在茶水间发现了这个！”

　　证物袋里装着支用过的针管，内壁残留的镇静剂与张伟血液里的成分完全吻合。

　　更关键的是，针管上除了刘强的指纹，还有另一个模糊的印记——

　　像是戴着戒指留下的。

　　“刘强有个同伙，”林墨看着鬼魂指向窗外，“他们把张伟带到这里，灌了药，再送回去伪造自杀现场。”

　　苏语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说：“墨哥！技术队恢复了张伟电脑里的隐藏文件！”

　　屏幕上是段未发送的视频，张伟用手机对着电脑摄像头拍的——

　　画面里，一个戴戒指的男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变声器传出“瑶瑶”的声音：“亲爱的，再转五万我就能去见你了，这次是真的……”男人的手腕上，戴着块限量版的机械表。

　　“查全市的典当行，”李建国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刘强最近肯定手头紧，那表他舍不得扔。”

　　鬼魂在办公室里转圈，突然撞向消防栓——

　　与“瑶瑶”自拍背景里的那个一模一样。林墨凑近看，栓体上刻着个极小的“林”字。

　　三、双重身份

　　城东典当行的老板认出了照片上的表：“前天来当的，说急着用钱给母亲做手术。

　　那男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金戒指，说话有点结巴。”

　　林墨站在监控录像前，看着刘强走进典当行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钥匙扣——是个动漫手办，与张伟收藏的限量版“初音未来”完全相同。

　　鬼魂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以前也是会员……我们在漫展认识的……”

　　“刘强和张伟早就认识？”苏语的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痕迹，“那他为什么要用‘瑶瑶’的身份诈骗？”

　　解剖室的冰柜发出嗡鸣。

　　林墨重新检查张伟的指甲，在甲缝深处发现了微量的金属粉末：“苏语，检测这个成分。另外，把死者的社交账号找出来，特别是动漫论坛的注册信息。”

　　结果出来时，李建国正在审讯室里跟刘强僵持。

　　金属粉末是黄铜，与刘强戒指的材质一致；而张伟在五年前的漫展论坛上，曾发过篇帖子，说自己认识个“超懂二次元的好哥们”，配图里两个年轻人勾着肩笑，其中一个就是没戴眼镜的刘强。

　　“他们是旧识，”林墨推开审讯室的门，鬼魂正对着单向镜比划，“刘强知道张伟性格孤僻，容易信任熟人，所以才策划了这场骗局。”

　　刘强突然大笑起来，手铐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们没证据！他就是自杀！那66万是自愿给我的！”

　　这时，苏语抱着台笔记本冲进来，屏幕上是段修复的录音——

　　张伟死前一天，用变声器给刘强打了电话：“刘强，我知道是你。明天下午三点，辉煌大厦18楼，我们谈谈还钱的事，不然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全捅出去。”

　　鬼魂的身影在审讯室中央变得清晰，他举起半透明的手，无名指上有个淡淡的环痕——与刘强戒指的尺寸完全吻合。

　　四、最后的转账

　　辉煌大厦18楼的茶水间弥漫着消毒水味。林墨蹲在角落，用紫外线灯照射地面，在瓷砖缝隙里发现了块干涸的血迹。

　　鬼魂指着天花板的消防喷头：“他反抗了……头撞在这里……”

　　技术科很快传来消息，血迹正是张伟的。

　　而大厦的电梯监控显示，案发当天下午三点，张伟确实来过18楼，一小时后被两个男人架着离开，其中一个就是刘强，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

　　“那个同伙是谁？”李建国盯着监控画面，“他为什么要帮刘强？”

　　林墨的目光落在茶水间的咖啡机上，杯架里有个没洗的马克杯，边缘沾着口红印。

　　鬼魂突然捂住胸口，声音断断续续：“是女的……穿红裙子……刘强的女朋友……”

　　苏语的电脑突然弹出条消费记录：刘强的银行卡在案发当晚，给一个叫“红姐”的账户转了五万块。

　　而这个“红姐”的社交账号里，全是穿红裙子的照片，背景经常出现本市的一家酒吧。

　　“夜色酒吧，”李建国抓起外套，“查这个红姐的真实身份，还有她和刘强的关系。”

　　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夜里晕开，像块融化的调色盘。

　　老板娘指着吧台前的女人：“红姐真名叫赵红，以前是刘强的合伙人，后来分赃不均闹翻了。不过上周我还看见他们在一起，好像在吵什么钱的事。”

　　林墨看着赵红无名指上的金戒指，与刘强的那枚是情侣款。

　　鬼魂飘到她身后，指着她包里露出的半截项链——

　　吊坠是个动漫人物，正是张伟最爱的那款“初音未来”。

　　“张伟的最后一笔转账，”林墨突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酒吧里格外清晰，“不是转给‘瑶瑶’，而是转给了你，对吗？”

　　赵红端酒杯的手顿了顿，口红在杯口留下道猩红的印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帮刘强处理现场，”林墨走近一步，鬼魂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条件是让他把骗来的钱分你一半。但他反悔了，所以你把他杀人的事告诉了我们，对吗？”

　　赵红突然把酒杯摔在地上，碎片溅起的瞬间，她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是刘强诈骗的所有证据，还有他承认杀人的录音。但我有个条件——从轻处理。”

　　五、像素墓碑

　　法庭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刘强坐在被告席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赵红作为污点证人出庭，播放了那段录音——刘强在茶水间掐着张伟的脖子嘶吼：“你以为你是谁？敢威胁我？那66万是你自愿送上门的！”

　　林墨站在证人席上，展示着法医报告：“死者张伟系被注射镇静剂后灌服除草剂死亡，头部撞击伤为生前抵抗所致。现场发现的蛋糕、针管、酒杯均有被告指纹，与证人证词完全吻合。”

　　鬼魂此刻正坐在旁听席的空位上，对着林墨微微鞠躬。他的身影越来越淡，电脑屏幕上“瑶瑶”的头像突然闪烁，弹出一条定时发送的消息：“对不起，我不该轻易相信陌生人。如果有人看到这条消息，帮我把剩下的钱还给爸妈。”

　　庭审结束后，李建国在法院门口递给林墨一个信封：“张伟爸妈托我交给你的，说谢谢你还了他们儿子一个清白。”

　　林墨打开信封，里面是张张伟的照片，他穿着动漫展的cos服，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希望世界上的骗子都能被抓起来。”

　　解剖室的消毒水味在暮色中渐渐散去。苏语收拾着证物袋，突然指着电脑屏幕：“墨哥你看！技术队把张伟的电脑修好了，里面有个未完成的动画短片。”

　　屏幕上，一个像素风格的少年正在追逐一个发光的女孩，背景是片星空。

　　当少年终于追上女孩时，她却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了，只留下一块刻着“信任”二字的墓碑。

　　林墨关掉电脑的瞬间，仿佛听见鬼魂在耳边说：“谢谢。”

　　他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像无数个像素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座巨大的、没有墓碑的墓园。

　　苏语递过来一杯热咖啡：“墨哥，案子结了。”

　　林墨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啊，结了。”

　　但他知道，那些藏在网线背后的恶意，那些利用信任编织的陷阱，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就像此刻，不知有多少台电脑屏幕前，正有人对着虚假的头像，付出真心，或是等待着猎物上钩。

　　他拿起解剖刀，在记录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死者张伟，男，29岁。死因：信任被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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