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杀手带薪休假

　　同福客栈开业第三十八天，小雪。

　　山道被雨丝泡得发软，马蹄踩上去，“咕叽”一声陷半寸。午后，门口来了五个人，清一色青衫、竹笠、草履，腰间却挂着一模一样的铁算珠，只是珠子颜色不同——黑、白、赤、青、灰。他们站在“今日有房”的木牌下，同时抬手，同时摘笠，同时开口：

　　“折柳，好久不见。”

　　声音整齐得像提前掐过拍子。大堂里，柳不折正拨算盘，闻声抬头，镜片上寒光一闪，随即弯眼笑了，“带薪休假？排场这么大。”

　　为首的黑衣男子把行李往桌上一放，“杀手榜团建，轮到咱们‘算房’组。老大说，你这儿清净，适合——”他指节轻敲桌面，“度假。”

　　最后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那明蹲在柜台后啃苹果，闻言抬眼，目光从五个人脸上扫过：气息绵长，虎口老茧，腰间杀气若有实质——全是同行，排名还不低。

　　她吐掉果核，冲柳不折抬下巴，“同事？”

　　“旧同事。”柳不折歉意一笑，“算房组，五人，我排第三。”

　　那明“哦”了一声，视线落在黑衣男袖口——那里用银线绣着一枚细小柳叶，与柳不折腰间算盘如出一辙，只是颜色相反。她瞬间懂了：杀手榜内部也搞“团建”，带薪休假，明面度假，暗里——八成有单。

　　那明掰着手指算账：客房五间，每间50文，一日2两5；餐费另算，酒水另算；要是再接私活，抽成10％……她眼睛一亮，笑得比刚才甜，“欢迎！包吃包住，价格公道。杀人另加清洁费。”

　　五个杀手同时挑眉，像第一次听见把“杀人”挂嘴边的老板娘。黑衣男低笑，“老板娘快人快语。放心，度假期间，不动刀。”

　　那明也笑，“动刀另收钱。”

　　杀手团入住当晚，客栈爆满——全是被“杀手榜团建”名头吸引来的江湖人。有想来交朋友的，有想来寻仇的，有单纯想蹭热点的。卜算子趁机兜售“杀手周边”小报，一份五十文，眨眼卖空；黑珍珠扛来两筐生啤，高价倒卖；阿九端盘子端到飞起；哑婆婆把毒蘑菇做成“限量杀手套餐”，吃完拉不倒，反而精神百倍——说是“以毒攻毒，缓解杀气”。

　　大堂里，算盘声此起彼伏。柳不折的旧同事围坐长桌，人手一把铁算盘，却不是算账——他们在“接单”。

　　杀手榜内部有规矩：休假期间，不接私活，但可以“挂单”——把目标资料公开，由同行自行评估，若有人愿意代劳，抽成一半。此刻，五把算盘珠哗啦啦飞转，黑子白子起落，像在下一盘看不见的围棋。

　　柳不折也参与其中。他面前摊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用密文写着三个名字：

　　1. 金钱帮帮主 金满堂 赏金：三千两

　　2. 青州知府 严之信 赏金：五千两

　　3. 黑水寨寨主 翻江龙 赏金：一千两

　　柳不折指尖摩挲，眼神却飘向柜台——那明正拿《亏损簿》扇风，黑眼圈浓重，显然在为“赚钱”发愁。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点柔软：要是能把这单“处理”成客栈收益，她会不会笑得像那次成功亏出4两3？

　　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柳不折深吸一口气，算盘珠轻轻一拨——

　　“嗒。”

　　他挂出了第一单：金满堂，三千两，抽成百分之十，代接者：折柳。

　　同事黑衣男抬眼，似笑非笑，“老三，动心了？”

　　柳不折微笑，“度假，也得有度假的样子。”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柳不折换上青布长衫，头发用木簪束起，文质彬彬，像去赶考的书生。他背个小包袱，里头装着算盘、纸笔、客栈账单，以及——金满堂的详细资料。

　　金满堂此刻就在三十里外的黑虎寨，参加“黑道年会”续摊。柳不折雇了辆驴车，摇摇晃晃上路。车里，他拿出资料，再次研读：

　　金满堂，男，四十五，金钱帮帮主，善使金环刀，一刀断金，心狠手辣，垄断青州盐路，血债累累。此次年会，带护卫三十六人，明哨暗哨层层守护，杀他难如登天。

　　柳不折却笑了，笑得像账房先生捡到漏——杀他太难，不如卖他。卖他一条命，再卖他一份保险，双倍银子，还不用见血。

　　车到黑虎寨，柳不折递帖子：“同福客栈账房，柳不折，求见金帮主，谈笔账。”

　　金满堂正为年会“毒蘑菇事件”头疼，听说“账房”来访，以为来索赔，黑着脸召见。柳不折却温文尔雅，一揖到地，“帮主，我代客栈来卖命——有人出三千两，买你的人头。”

　　金满堂大怒，拔刀欲砍。柳不折不慌不忙，递上一张纸，“帮主息怒，请看‘保险方案’：您出三千五百两，客栈保您平安无事，并反杀买命者；若保不住，双倍退还，七千两。”

　　金满堂愣住，刀停在半空。他生平第一次遇见“把暗杀单卖给目标”的操作，竟觉得——有点划算？柳不折再加一把火，“买命者，杀手榜‘折柳’，正是在下。我若接，您必死；我若保，您活。帮主，选死选活？”

　　金满堂脸色青白转换，最终拍桌，“活！三千五百两，成交！”

　　柳不折微笑，取出客栈收据，刷刷开票，“收款人：同福客栈；项目：生命保险；金额：三千五百两；备注：买一赠一，赠‘折柳’暗杀失败，名声受损补偿。”

　　金满堂签字画押，银票入手，柳不折拱手告辞。出门，他又绕道黑水寨，把“翻江龙”的单子也卖了——一千两收一千三百两。一天之内，净利润：一千五百两。

　　傍晚，柳不折踏着夕阳回店。那明正站在柜台后，面前摆着一张算盘，一颗黑珠被拨到“1”位——象征“账房私活收入 1500两”。她抬眼，目光穿过镜片，像穿过人心。

　　柳不折脚步微顿，随即坦然上前，把银票双手奉上，“东家，今日私活，盈利一千五百两，按规矩，客栈抽成一百五十两，其余归我。请查收。”

　　那明拿银票扇风，叹气，“我本来只想亏三两，你这一闹，得多亏一两五。”她抬手，在《亏损簿》上写：

　　① 账房私自盈利：＋1500两

　　② 客栈抽成：－150两

　　③ 罚扫全院3天（工钱抵扣）：－45文

　　净利润：＋1349两55文——严重超标！

　　那明合拢账本，冲柳不折抬下巴，“罚扫全院3天，没意见吧？”

　　柳不折笑意更深，“甘之如饴。”

　　于是，江湖杀手榜曾经的“折柳”，如今拿起了扫帚。

　　第一天，他扫前院。竹叶沙沙，雪粒沙沙，扫帚划过青石缝，像刀尖划过血管，却不再见血，只见污水被扫成漩涡，流进阴沟。他扫得认真，连一片落叶都不放过。扫到门口，他忽然停下——

　　雪地上，留着几行凌乱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像孩子学步。那是昨夜阿九、黑珍珠、卜算子打雪仗留下的。柳不折看着，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活着”的脚印，比“死去”的刀口好看。

　　第二天，他扫后院。盆地积了薄雪，像一面碎镜。他沿盆沿扫一圈，雪沫飞溅，竟扫出小小雪墙，围成心形。阿九路过，笑得弯腰，“柳先生，扫地还摆阵？”他也笑，“杀人的阵，改为讨喜，不挺好？”

　　第三天，他扫走廊。哑婆婆端着毒汤路过，汤汁晃出，溅在他鞋面。他退后一步，躬身让路，像让一位贵妇。哑婆婆“阿巴阿巴”，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塞他手心——是毒宗圣药，可解百毒，也能杀人于无形。柳不折收下药，却从袖中掏出一枚铜板，放在婆婆托盘，当作“买路钱”。哑婆婆愣了愣，笑得牙床豁亮。

　　三天罚扫结束，柳不折把扫帚竖在墙角，像插一柄归鞘的剑。他站在雪地里，听客栈里的喧嚣——

　　阿九招呼客人，声音清脆；黑珍珠劈柴，斧声咚咚；卜算子学百鸟，哨声婉转；哑婆婆熬汤，汤声咕嘟；那明拨算盘，珠声噼啪——

　　风雪声、算盘声、扫帚声、笑声，混在一起，竟比从前任何一次杀人后的寂静，都更让他安心。

　　夜里，账房。

　　柳不折把罚扫三天的心得写进账本，最后一行，他停笔良久，写下八个字——

　　“扫地比杀人好听。”

　　写罢，他合拢账本，抬头看向窗外。雪停了，月光洗亮整条山道，像一条银色的刀口，却不再通向血泊，而是通向灯火通明的客栈。

　　他忽然笑了，轻声道：

　　“带薪休假，”

　　“希望无限续杯。”

　　远处，那明趴在柜台，听见笑声，拿《亏损簿》扇扇风，也弯了眼。

　　——

　　镜头拉远，雪夜静谧。

　　杀手榜的团建假期还剩十二天，柳不折的旧同事们在客栈里喝酒、打牌、挂单、吵架，像一群普通江湖人。没人拔刀，没人见血，只有算盘声此起彼伏，像另一种更动听的刀鸣。

　　而曾经“一剑无血”的折柳，如今最迷恋的声音，是扫帚划过雪地时——

　　沙沙，沙沙。

　　像雪在笑，像人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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