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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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第一声,林知秋就醒了。灰青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里切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条细长的冰。她睁着眼,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撞在胸腔左侧,生疼。昨夜那只花盆底鞋,此刻正并排立在床尾,缎面暗哑,像两只被剜去眼珠的小兽。她记得自己把它们踢到门口,可它们又回来了,鞋尖冲着床,泥渍干涸成扭曲的地图。她翻身坐起,被子滑落,冷空气瞬间裹住裸露的小腿。脚踝上那道勒痕还在,细而红,边缘泛着一圈青紫,像被谁悄悄攥了一夜。她伸手去挠,指甲刚碰到皮肤,一阵细微的刺痛顺着指尖爬上来。她低头——
右手五指指甲缝里,嵌着一层褐色泥土,潮乎乎的,带着河底的腥甜。
林知秋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地炸开,在凌晨四点半的寂静里像一场暴雨。她把手伸到水流下,泥土被冲得松散,打着旋儿往地漏里跑。她用力搓,指甲刮过陶瓷盆,发出尖锐的吱啦声。泥腥味更重了,混着铁锈,像血。
格格——
声音从水管深处浮上来,轻得像一根头发,却准确无误地钻进耳膜。林知秋猛地抬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她屏住呼吸,关掉水龙头。水声停了,回音却还在,一圈一圈,像有人贴在下水道口喊她。
格格。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满语里的发音,尾音要卷起来,像舌尖舔过刀背。奶奶小时候教过她,后来奶奶死了,这个音就跟着死了。可现在,它从21世纪的自来水管里复活了。
林知秋回到卧室,用浴巾裹住手,像拆炸弹一样把指甲缝里的残余泥一点点抠出来。泥屑落在白色浴巾上,变成细小的褐斑,边缘泛着幽暗的金光。她凑近看——是金粉,比头发还细,却在灯下闪着棱角,像无数微型刀片。
清代御用金箔。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上周做文旅项目,她看过资料:清宫造办处打制金箔,每两黄金要捶打两万下,成品厚度不足0.1微米,易碎、易氧化,百年后会变成暗金色粉末,一触即飞。她当时还在PPT里备注:可用于高端沉浸式体验,营造触手可及的腐朽奢华。
现在,这些腐朽的奢华,正从她自己的指缝里渗出来。
七点一刻,她出现在公司洗手间。整层办公室空无一人,灯管还保持着夜间节能模式,每隔两秒闪一下,像接触不良的鬼片片场。她走到最里侧隔间,锁上门,从包里掏出一次性牙刷——便利店买关东煮送的,刷毛硬得像塑料针。她挤上厚厚一层牙膏,薄荷味冲得眼睛发酸,却让她莫名安心。她蹲下来,把右手伸到马桶水面上,开始刷。
刷毛刺进甲缝,疼痛顺着神经爬进太阳穴,她却越刷越快。白色牙膏混着褐色泥水,滴进马桶,在水面旋出细小的漩涡。她换左手,再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刷到第三下时,左手食指指甲盖突然一掀——
嘶。
不是断裂的声音,是皮肉被撕开的闷响。血珠瞬间冒出来,滚成一颗饱满的红色珠子,在灯下泛着诡异的澄澈。她愣住,看着那颗血珠顺着指腹滚落,掉进马桶,一声,溅起极小的水花。水花落下,水面浮起一层细碎的金粉,像有人偷偷撒了一把星屑。
林知秋抬头,隔间门板上贴着一张A4纸,是行政部上周贴的节约用水标语,此刻被灯光映得发黄。标语下方,有人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小字:
别刷,越刷越疼。
字迹歪歪扭扭,却和她自己的笔迹分毫不差。她伸手去摸,墨迹未干,沾了一指腹的黑。她猛地起身,隔间门地撞在门框上,回声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来回弹射。她拉开门,外间洗手台的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打开,水声哗哗,像一场无人观看的瀑布。
她走过去,水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她的呼吸。她抬头看镜子——
镜子里,她站在同样的位置,却穿着昨夜那身石青旗装,脚踩花盆底,发髻高耸,脸上点着朱砂。镜中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指甲缝里鲜血淋漓,血珠滚落,却在空中变成金箔,一片片贴在镜面上,像给镜子贴上一层逆光的窗花。
林知秋伸手去擦,指尖碰到冰凉镜面,金箔却透过玻璃,贴在她指腹上。她低头,现实中的自己,指腹干干净净,只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一张小小的嘴,正无声地张开。
她冲出洗手间,走廊灯应声而亮。她往工位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小跑。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像更鼓,又像追兵。她扑到工位上,拉开抽屉,翻出创可贴,胡乱缠在食指上。血很快浸透纱布,变成深褐色,像泥。
电脑自动解锁,微信图标闪动,是闺蜜苏适发来的语音:
秋秋,昨夜做噩梦了吗?我梦见你在雪地里跑,鞋掉了一只,脚底全是泥。
语音背景里,有清晰的二字,像有人躲在苏适的喉咙里,轻轻喊她。林知秋盯着屏幕,后背渗出冷汗。她回复:
你听错了吧。
苏适秒回一张截图:是她自己的睡眠监测APP,凌晨两点到四点,深度睡眠为零,记录里一行红字——
梦话:满语,重复32次。
林知秋关掉对话框,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清代 金箔 泥土 指甲。页面跳转,第一条是学术论文《清代陵寝祭祀用金箔研究》,作者:北京故宫博物院 沈某。她点开,PDF加载到第三页,突然自动关闭,屏幕一黑,再亮起时,桌面背景被换成一张老照片:
雪后的紫禁城,太和殿前,站着一排穿蟒袍的女人,最中间那个,脸被红圈标出——和她有七分像,发髻上的蝴蝶簪子,赫然是昨夜镜中那一支。
她猛地合上电脑,胸口剧烈起伏。她抬头,办公室已陆续有人进来,却没人看她,仿佛她是一团空气。她起身,走进茶水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整瓶浇在右手上。冰水混着血水,顺着腕骨流进袖口,像一条细小的河。她咬着牙,用左手食指去抠甲缝,终于把最后一点泥抠出来,弹进水池。
泥点落在不锈钢池壁上,发出一声脆响,像金属碰撞。她低头——
泥水顺着下水口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形成一个细小的漩涡,漩涡深处,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对她张嘴,无声地说:
回家。
林知秋转身,茶水间门口站着行政部新来的实习生,正端着一杯咖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低头,才发现自己右手缠着血淋淋的创可贴,指尖还在滴血,滴在地板上,变成一个个细小的金色圆点,像有人偷偷在地毯上绣了暗花。
实习生怯怯开口:
知秋姐,你……没事吧?
她摇头,想笑,嘴角却扯不动。她弯腰去擦地上的血,越擦越花,金粉混着血迹,在灰色地毯上晕出一片璀璨的污渍,像一面被揉碎的旗。
她回到工位,从抽屉里摸出一张A4纸,对折,再对折,最后用指甲撕成一个小小的方片。她把方片塞进右手无名指指甲缝里,用力一掐——
疼。
鲜血涌出,混着纸屑,变成褐色泥浆。她看着那片泥,忽然笑了:
好啊,你要来,就来吧。
她抬头,窗外,雪后的北京天朗气清,CBD的玻璃墙映出她扭曲的影子。她对着影子,轻轻喊了一声:
我在。
指缝里的血,无声地滴在键盘上,,金粉四溅,像一场极小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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