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世界三十三·边陲小镇的铁匠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翻过青云镇周边那连绵的山峦，嘹亮的鸡鸣便已准时响起，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边陲小镇。

　　青石板路上渐渐有了人声，早点铺子升起袅袅炊烟，担着货郎担的小贩开始走街串巷。然而，若论起这小镇每日最早的声响，却并非那尽职尽责的公鸡，而是来自于镇东头那间小小的铁匠铺。

　　“铛！铛！铛！”

　　富有节奏的打铁声，沉稳、有力，仿佛小镇坚实的心跳，总在鸡鸣之前就已响起，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邻里们早已习惯。路过铺子时，总会探头朝里面那张望一眼，笑着摇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惊叹。

　　只见那火光熊熊的炉子前，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正挥舞着一柄几乎与她胳膊一般粗壮的铁锤。她叫都天晴，也就是那明，是这间铁匠铺如今的主人。看似弱不禁风，可那沉重的铁锤在她手中却仿佛没有重量，起落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火花随着敲击四溅，却总能灵巧地避开她的粗布衣裳和围裙。

　　那动作，不像是在进行枯燥沉重的打铁劳作，倒更像是一位绣娘在精致的绸缎上飞针走线，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轻松写意。

　　“哎哟，天晴呐，你这丫头，比镇头打鸣的那只大公鸡还勤快！”邻家的王大娘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路过，看着汗珠沿着都天晴光洁的额头滑落，忍不住停下脚步，摇头叹气，“你说说，谁家闺女像你这么能干？一天到晚泡在这炉火边上，抡着这吓死人的大锤子……哎，以后可怎么嫁人哦……”

　　这话王大娘几乎每天都要念叨一遍，语气里是七分心疼夹杂着三分真切的忧虑。在这小镇的普遍观念里，女孩子家，终究还是该学些绣花做饭的温柔手艺。

　　都天晴闻言，停下挥舞的铁锤，用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把汗，转过头冲着王大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大娘，我饿不着自己就成啦！嫁人有什么要紧，您看我这铺子，生意多好！”

　　她笑容灿烂，带着阳光的味道，丝毫没有寻常人家待嫁闺女提起婚事的羞涩扭捏。恰巧有几个眼巴巴蹲在铺子外看热闹的小孩，都天晴顺手从炉火里钳出一小块烧得通红的边角科铁料，手中小锤飞快地敲打几下，灵巧地勾勒几笔，趁热捏弄，眨眼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铁皮小狗和一只憨态可掬的铁皮小猫就成型了。她将还带着余温的铁皮小玩意儿递给那几个孩子，孩子们立刻欢呼着接过，如获至宝般跑开玩耍去了。

　　王大娘看得又是摇头又是笑：“你呀，净会糟蹋材料，逗弄孩子倒是有一手。”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满是慈爱。她摇摇头，抱着木盆往河边去了。

　　都天晴嘿嘿一笑，不以为意，继续抡起大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手头即将成型的农具。对她而言，能让孩子们开心，这点铁料算不得浪费。

　　在青云镇，都天晴的铁匠手艺是出了名的好。镇上张大娘家三年前买的那把菜刀，至今还是锋利无比，真能吹毛断发，成了张大娘逢人便夸的宝贝；王老伯用了十年的锄头，锄刃都快磨没了，经都天晴一番敲打修复，竟又变得坚固耐用，王老伯逢人就夸：“天晴这丫头的手艺，神了！”

　　这小小的铁匠铺，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挂着的也多是镰刀、锄头、菜刀之类的寻常农具家什。但老主顾们都晓得，这铺子有个不成文的“隐藏菜单”，专门接一些稀奇古怪的“特别定制”。

　　日头升高些的时候，镇上的猎户赵大哥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左右张望一下，才压低声音对都天晴说：“天晴妹子，帮哥打个结实点的捕兽夹，要那种……嗯，能夹住山里头那只总来祸害庄稼的熊瞎子，但又不能把它夹死或者夹残废了，成不？”

　　这要求着实古怪，既要威力巨大，又不能伤性命。都天晴听了，只是眨了眨眼，并没多问，点点头：“成，赵大哥你过三天来取。”

　　赵大哥千恩万谢地走了。都天晴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找来些韧性极佳的钢材，反复淬火锤炼，设计了一种带有特殊卡扣和缓冲结构的捕兽夹。三天后，赵大哥拿到那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夹子，进山一试，果然把那头扰民的棕熊困得动弹不得却又毫发无伤，引得镇上人啧啧称奇。都天晴却只当是寻常，觉得猎户大哥如今也心善了，知道爱护生灵了。

　　没过几天，镇西头那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书生，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蹭进铺子，小声嚅嗫道：“天、天晴姑娘，能否……能否帮小生打一把镇纸？要……要重一些的，最好……嗯，最好能顺便防防身……”

　　都天晴看着书生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精心选用高密度的寒铁，打制了一方外形古朴沉凝、边角却打磨得圆润的镇纸。这镇纸重量惊人，摆在书案上稳如泰山，但若抡起来，威力也着实不小。后来听说，这书生夜里苦读时，真有个小偷摸进门，被书生情急之下用这方镇纸砸中了脚背，当场疼得晕了过去。此事成为小镇一桩趣谈，书生对都天晴更是感激不尽。

　　对于这些越来越“别致”的需求，都天晴总是来者不拒，认真琢磨后，总能交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完美成品。但她自己心里却只是觉得，镇上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精细，需求多样化了而已，并无疑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而充实。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些连都天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常”，正在悄然发生。

　　镇上的老秀才有一把祖传的桐木古琴，琴身裂了道缝，音色尽失，找了几个师傅都修不好，几乎要废弃。老人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铁匠铺，都天晴看着老秀才殷切的眼神，不忍拒绝，便用修补铁器时领悟的某种榫卯结构和金属丝线，小心翼翼地将裂缝弥合。琴修好了，老秀才一试音色，不仅恢复如初，那琴声更是清越悠扬，弹奏时竟能引得飞鸟盘旋驻足，久久不散。老秀才激动得老泪纵横，直呼神迹，都天晴却只当是木料和胶合得恰到好处，共振效果好。

　　河边李大叔家的渔网破了个大洞，补了好几次还是漏鱼。都天晴顺手用锻打出的柔韧铁线，按照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极为复杂精妙的脉络走向将破洞补上。结果第二天，李大叔用这张补过的渔网，捕到的鱼竟是旁人的三倍还多，而且网眼丝毫不伤小鱼苗。李大叔笑得合不拢嘴，都天晴却挠头不解，归功于近日河水变清了。

　　更有些细心的妇人发现，自家孩子若是在都天晴的铁匠铺附近玩耍，那一整个冬天都难得感冒发烧一次，身体结实得很。大伙儿只当是铁匠铺炉火旺，暖和，孩子跑得欢实，身体自然好。

　　对于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天晴偶尔也会嘀咕。比如，她一边给炉子扇风，一边看着那跳跃的、仿佛比寻常炉火更显纯净明亮的火焰，自言自语：“怪了，最近这火候，好像越来越好掌握了，是打铁的技术又进步了？”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丽的橘红色。炊烟从小镇的各个屋顶袅袅升起，与晚霞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安宁祥和的画卷。

　　都天晴收拾好工具，熄了炉火，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这熟悉的景象，用布巾擦去额角晶莹的汗珠，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纯粹而温暖的笑容。

　　“这样平静的日子，真好。”她轻声说道，由衷地感到快乐。

　　炉火虽已熄灭，但余烬未冷，隐隐的红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少女并未察觉，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偶尔会随着她的心绪，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却绝非火焰反光的淡金色光芒，转瞬即逝。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住这座边陲小镇，铁匠铺一日喧嚣终归宁静。而某些深藏于平凡日常之下的东西，似乎正等待着某个契机，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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