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失控

　　“那地方风很大，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安娜就坐在平台边缘，两条腿悬在外面，脚下是几百米的高空。她手里拎着个银质的酒壶，一口接一口地灌，背影单薄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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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骂了句娘，硬着头皮，脸上挤出我最拿手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故意把脚步声放重，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哟！这谁啊？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喝西北风呢？”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带着点调侃。

　　安娜的背影猛地一僵。她没有回头，但握着酒壶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周围空气里的那股混杂着血腥、煞气和浓烈酒精的味道，瞬间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有无形的针扎着我的皮肤。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月光和远处城市的霓虹勾勒出她的侧脸，上面的血污还没完全擦干净，干涸成暗红色的痕迹。她的眼睛，平日里那种沉静的紫色，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搅浑了的冰水，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混乱和痛苦的东西，血丝密布，看得我心惊肉跳。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焦距，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完全没看见。过了好几秒，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才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反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疏离。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意，却冷得像冰：

　　“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状态比我想象的还糟。她平时就算再累再狼狈，也绝不会用这种完全陌生的、带着敌意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赶紧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试图用插科打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啊哈哈，是我啊，逍遥！怎么，出个任务回来连我都不认识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故作自然地张开双臂，作势要给她一个兄弟式的拥抱，“来来来，让哥看看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这是我惯用的伎俩，用肢体接触来拉近距离，化解紧张。和我熟络的人都知道，换做平时，安娜也不会躲开。

　　但这一次，我的手臂还没碰到她，异变陡生！

　　安娜的身体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快得带出了残影！她原本随意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骤然抬起，五指成爪，精准无比地朝着我的咽喉抓来！

　　那一下，快得几乎撕裂空气！指尖带起的风压刮得我喉结生疼！

　　草！来真的？！

　　脑子里警报炸响的瞬间，身体的本能比思考更快！面对那直取咽喉的致命一爪，我向着安娜攻击来源的身后方向——也就是她身体的正前方——一个极限俯身疾冲！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我能清晰地看到安娜瞳孔里翻涌的浑浊与疯狂，看到她指尖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色，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血腥、煞气和…一种诡异的、如同腐烂花朵般的甜腻腥气！这味道冲得我脑仁一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刹那，我的身形变得虚幻，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直接从她抓来的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空隙“透”了过去！

　　唰！

　　我出现在了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背对着她单薄的背影。高速移动带起的微风，吹动了她几缕散乱的发丝。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凶险到了极致！但凡我犹豫零点一秒，或者选择错误的反击方向，现在喉咙已经被她捏碎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这根本不是平时切磋或者任务中那种带着杀意的凌厉！这是彻彻底底的、失去理智的、野兽般的疯狂攻击！她刚才那一抓，没有留任何余地，就是奔着要我命来的！

　　在我成功闪避、身形凝实的瞬间，整个世界在我眼中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我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我清晰地看到…

　　安娜一击落空，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前倾，但她几乎没有丝毫停顿！那只抓空的手猛地收回，另一只一直握着酒壶的手狠狠将银质酒壶砸在旁边的水泥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酒液和碎片四溅。

　　她根本不管这些，借着砸酒壶的反作用力，腰肢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角度猛地一拧，整个人如同捕猎的母豹般原地旋身，那双布满血丝、空洞又疯狂的紫色眼眸再次死死锁定了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被某种巨大痛苦吞噬后产生的毁灭欲，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

　　那一瞬的恍惚和震惊，让我错失了趁她转身不稳时反击或制伏她的最佳机会。

　　而安娜，显然不打算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

　　一声沙哑破碎、完全不似她平日声音的低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双脚猛地蹬地，平台粗糙的水泥地面被她的靴子刮出刺耳的声响，整个人化作一道紫色的残影，再次朝我扑来！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爪击，而是双手齐出，笼罩了我周身所有的退路！

　　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完全不讲道理，只有最原始、最暴戾的破坏冲动！

　　我靠！彻底失控了！

　　我心里暗骂的同时，精神高度集中，脚下步伐连踩，在方寸之地留下道道残影，狼狈不堪地躲避着那一道道致命的爪风。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那腐烂花朵般的甜腻腥气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让我一阵阵反胃。

　　“我保护她！我护着她！她付出点代价怎么了？！不应该吗？！啊——！”安娜一边疯狂攻击，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扭曲的理直气壮，“莉莉…我为了莉莉…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啊！”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心脏却猛地一沉。保护莉莉？付出代价？结合她身上这股突然暴涨、却又透着诡异不祥的力量…该不会…她为了获得力量去保护莉莉，对莉莉本身做了什么吧？！那种不可逆的损伤？！

　　这个念头让我心底发寒。而此刻，安娜已经彻底完成了假身装备黑色长阶的切换——那套熟悉的战斗服覆盖全身，臂刃弹出，闪烁着危险的寒光。她是真的红了眼，不把我撕碎决不罢休！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顶到了我脑门。妈的，老子好心过来看看你，你上来就下死手？还被你这劈头盖脸一顿疯狗似的输出？我招谁惹谁了？！憋屈，真的憋屈！就因为你是队友，是那个护犊子的安娜，我就得站这儿当沙包？！

　　…欸，不对。

　　谁规定队友打不得？

　　就在我脑子转过这个弯的瞬间，一道冰冷的锐风贴着脸颊划过——“嗤啦！”安娜的臂刃在我左脸上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细口子，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疼痛感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我所有的犹豫和顾忌。

　　我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血腥味，原本因为闪避而有些凌乱的气息，陡然间变得沉静而危险起来。我慢慢站直身体，不再后退，抬眼看向再次扑来的安娜。

　　她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气息的变化，那种疯狂攻势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布满血丝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警惕，甚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

　　“老子给你惯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冷得掉渣。

　　下一秒，光华流转！

　　深蓝为底、金纹祥云缭绕的“绣春逍影”假身装备瞬间覆盖全身，磅礴的力量感充盈四肢百骸。

　　面对安娜再次袭来的臂刃，我不再闪避，而是侧身、拧腰，一记毫无花哨的凌空抽射，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砸在她格挡的手臂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安娜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平台尽头的护栏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轻飘飘落地，慢条斯理地伸手，将有些散乱的黑色头发随手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发梢在风中轻扬。我看着她，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清醒点了没？没醒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好好醒醒酒。”

　　我看着她像个被抽掉骨头的布娃娃一样，软软地顺着冰冷的护栏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再也没了任何其他动作。

　　没有嘶吼，没有咒骂，只有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单薄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我他妈…

　　我站在原地，刚才那股子被她逼出来的火气，像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嗤”地一下就灭了，只剩下满心的烦躁和…一种该死的无力感。

　　打，我能打。

　　疯了的安娜我能撂倒，红眼的安娜我能按住。

　　可对着一个坐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小孩的她，我能干什么？我甚至都不了解她！

　　我抓了抓刚扎好的头发，感觉头皮一阵发紧。脑子里翻来覆去，搜刮着平时插科打诨、哄人开心的那点库存，可哪一句用在这儿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轻飘飘。问她为什么哭？问她莉莉怎么了？问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我磨了磨后槽牙，干脆也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了，离得不远不近，既能让她感觉到我在这儿，又不会显得太有压迫感。平台上的风还在呼呼地吹，刮得人脸生疼。我仰头看着灰蒙蒙的、连颗星星都瞅不见的夜空，叹了口气，用那种我自己都觉得假惺惺的、试图轻松点的语气开口：

　　“喂…行了啊，安娜。多大点事儿啊，哭得跟…晋级请求通过了一样。”我顿了顿，搜肠刮肚地想找个更损的比喻，但发现脑子里关于安娜的参照物贫瘠得可怜，她平时太冷静自持了，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补充，“…脸都哭花了，丑死了。”

　　这话说完我就想抽自己俩嘴巴子。这他妈叫安慰人？

　　安娜的哭声顿了顿，但没抬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我彻底没辙了，只能烦躁地挠了挠头，陪她一起沉默。这叫什么事儿啊。夜风吹得我脸上那道小口子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生死搏杀。我甚至能闻到空气里还没散尽的、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酒精和诡异甜腥的味道，还有…她眼泪的咸涩气。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把那个摔扁的酒壶捡回来，看看还有没有剩两口给她压压惊的时候——

　　一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突然抓住了我垂在身侧的衣角。

　　力道不大，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但却像有电流一样，瞬间窜遍我全身，让我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我低下头。

　　安娜终于抬起了脸。月光下，她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混着之前没擦干净的血污，糊成一团，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烂桃子。那双向来沉静的紫眸，此刻被水光泡得雾蒙蒙的，里面盛满了那种…我只有在莉莉受到极度惊吓时才会看到的、彻骨的茫然和无助。

　　她仰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绝望：

　　“逍遥…我…我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啊…”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了我心里最软的那块肉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不是莉莉。

　　我不知道安娜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代价”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我像个傻逼一样杵在这里，连句像样的屁都放不出来。我只能反手，用我那只因为常年握刀而带着薄茧的手，覆盖住她抓着我衣角的那只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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